0

    我這一生中,最早記住的一個日本人的名字是大山勇夫。

    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的8月9日,下午5點鍾光景,有消息從虹橋機場那邊傳來,說是保安團在機場門口開槍打死了兩個日本人,其中一個就是大山勇夫。兩人那時是想開車硬闖虹橋機場,保安團鳴槍警告無效,於是免費送給他們幾顆子彈。大山勇夫和他同伴,在劈裏啪啦的槍聲中,像兩隻胡亂扔在機場水泥地上的破爛的皮水袋。

    那一年我十六,夏天到來時,有一粒喉結開始光顧上我的脖子。剃刀金粗魯地摸了它一把,不懷好意地說,你小子很快就是一個男人了。這時候知了的叫聲響徹了上海近郊我居住的朱家庫村,就在知了突然啞了聲的那一刻,村子安靜得像死去一般。祠堂門口的幾條流浪狗有氣無力地趴下身去,我想,皮水袋一樣的大山勇夫一定是這個時候死於非命的。

    但我要同你講的是,大山勇夫並不是死在上海保安團的手裏,打死他的是郭團長的部下。而郭團長其實也不是保安團的團長,他剛從蘇州調防趕過來,手下那支部隊的番號是第二師補充旅第二團。

    那是國軍第一批德械裝備的部隊之一。

    至於郭團長他們為什麽要偷偷換上保安團的服裝深夜進駐虹橋機場,聽講書上是這樣說的:民國二十一年的淞滬抗戰,中日雙方簽訂協議,上海城及周邊地區是不好駐紮中方正規化部隊的,可以保留的僅有保安團和警察。但就在一個月前,盧溝橋事變爆發了,上海的局勢驟然緊張得像一隻隨時會爆的火藥桶,張治中將軍向蔣委員長提議,說是虹橋機場戰略地位極其重要,需要趕緊派正規部隊日夜守護……

    正是兩軍虎視眈眈之際,國軍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日本人的情報眼。後來的事實證明,大山勇夫就是一個短命而晦氣的特務。而國民政府的情報係統也在隨後獲悉,日方已經成立一支暗殺小組,他們想要盡快閃電式地弄死郭團長。

    我曉得的,那時候的上海一刻也不肯安寧。一場暴雨鋪天蓋地地澆了下來,那個叫唐山海的後生哥,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出現在上海南站的。

    1

    黑皮火車在綿密的雨陣中哐當一聲啟動時,站台上的兩夥人正要動起手來。但還沒等最後一節車廂離開上海南站,趴在車窗口的旅客就看到宋威廉和他的那幫手下已經全被打翻在地。一個叫萬金油的男人在滂沱大雨裏抬起皮鞋,一腳踩在宋威廉的半張臉上,宋威廉的臉隨即歪了。萬金油轉過頭來,隔著密密的雨陣望著唐山海。

    唐山海站在貴良撐起的那把巨大的黑色雨傘下,他的嘴裏叼著一支剛剛點起來的雪茄。雪茄有一個充滿愛情而又傷感的名字,叫作羅密歐與朱麗葉,來自古巴一個叫哈瓦那的地方。這種來自異國的升騰的煙霧,讓唐山海的臉看上去有些不太真實。唐山海在連續抽了五口雪茄後,很淡地對著一片煙霧說,切!

    這時候少年麗春的食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感覺自己是站在一場被雨淋濕的夢裏。就在幾分鍾前,宋威廉的那幫手下將他圍住時,他還聽見宋威廉說,麗春今天我非要你一根手指頭。現在看來,被要去手指頭的卻是宋威廉自己。

    在唐山海吐出的煙霧裏,萬金油捋了一把被雨澆透的頭發,對宋威廉說宋老板,我家少爺要借你的一根手指頭,你等會兒喊疼的時候聲音輕點?宋威廉的臉被踩在萬金油的腳下,像一隻歪歪扭扭的皮球。他在暴出的七顆牙齒間吃力地迸出兩個字,你敢?!萬金油大笑起來,他說要是不切你的手指頭,那你以後還會動不動就要別人的手指頭,對吧?

    萬金油拔出腰間的那把短刀時,雨開始下得變本加厲了,刀光在雨點中將麗春的眼睛晃得生疼。

    但他仍清楚地看到不遠處的牆角,宋威廉養的那條四眼狗望著閃亮的刀光一陣驚恐,嗚咽著往後退了兩步……

    尖厲而悠長的慘叫聲響起來時,唐山海站在那把黑傘下無聲地笑了,雪茄頭上很長的一截白灰終於在微風中溫和地掉落下來。

    假如讓時間倒退二十分鍾,那麽麗春就正好擠在火車南站的人群裏,神鬼不知地解開郭走丟坤包的拉鏈。他的兩隻手指像是認得路,瞬間就夾走了郭走丟的一個粉紅色巴寶莉皮夾。那時他或許聞到了法國香水,還有澳洲綿羊皮柔軟的氣息,但他肯定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沒能逃過賊王宋威廉的一雙三角眼。

    宋威廉牽著一條得意揚揚的四眼狗,正捧著一個豐盈的水蜜桃,啃得十分認真。他想這來自浙江奉化蔣委員長老家的水蜜桃,怎麽就甜得那麽不講道理。然後他吹了一聲尖厲的口哨,就有五六個人在四眼狗的狂吠聲裏朝著麗春撲去。

    這時,從杭州晃蕩著開過來的那列黑皮火車剛剛停下。甲等車廂的車門打開時,唐山海雪白的襯衫在人群裏異常顯眼。他太像一個少爺了,在萬金油、貴良和花狸的簇擁下走下火車的時候,抬頭望了望天。死樣怪氣的天色讓他把眉頭鎖了起來。

    他感覺這鬼天氣悶熱得快要發瘋,隻要劃上一根火柴,就能把空氣給點燃了。愛出汗的隨從花狸似乎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每走一步,褲管下就會灑下幾滴水珠。這時候,宋威廉的狗又不合時宜地吼叫了兩聲,在它太監一樣的叫聲中,頃刻間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突如其來的大雨裏,麗春被宋威廉的人追得抱頭鼠竄,他恨不得多長一條腿,也很後悔當初沒有聽剃刀金的勸。剃刀金說南站是賊王宋威廉的地盤,你把那雙手分分秒秒留在褲兜裏,什麽也別碰,最好連心思也不要動。眼看著麗春就要被追到了,他後來手腳並用,很快爬上了那根濕滑的電話線杆。這讓唐山海十分吃驚,他看著杆頂上那個蜻蜓一般的少年,覺得這家夥的身手簡直比壁虎還要結棍。

    宋威廉繞著那根木頭電話線杆來回走動,他慢條斯理地說,我看你這個小癟三能在上麵待到幾時,要麽你永遠別下來,你要是下來那我就一定剝你的皮。

    少年麗春一手緊抱著電話線杆,一手擦去滿臉的雨水。他的目光望向鐵軌遠去的方向,在1937年這個悶熱的夏天,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像一座被搬空了的宮殿。

    郭走丟是最後一個跌跌撞撞地趕到電話線杆前的。她將白色花邊的紅雨傘高高地揚起,對宋威廉說,你讓他下來好了。又扭轉脖子抬頭對麗春說,你下來,沒你事了。

    宋威廉將腦袋擠進郭走丟的傘裏,他的身體潮得像一根水中的豆芽。他說,我記得他偷的是你的皮夾,你為什麽還要替他說話?

    是鈔票重要還是性命重要?麗春看見郭走丟瞪了一眼宋威廉,再次抬起了頭說,你下來。

    唐山海慢條斯理地在傘下抽了一會兒雪茄,大雨裏給他撐傘的貴良攤開另外一隻手掌說,少爺,你的煙灰掉這裏。宋老板說這是他的地盤,咱可別給人家弄髒了。

    宋威廉凸起兩顆詫異的眼珠子,又聽見唐山海囑咐一個男人說,你趕快給宋老板遞一支雪茄過去。

    萬金油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根“羅密歐與朱麗葉”就要給宋威廉送去時,郭走丟好像看見宋威廉往後退了一步,也有可能是兩步。她又望了一眼唐山海,突然覺得這個年輕男人的眼睛像兩口深不可測的井。

    要是能把這小癟三摔死,那是頂好了。宋威廉說,但我照樣會剝他的皮。

    唐山海終於抬起了頭,他看著空中的麗春,笑了一下,向麗春點點頭,輕聲說,沒人敢剝你的皮。杆子上的麗春隨即唰的一聲滑了下來,他又聽到唐山海的聲音穿過雨陣傳了過來,說你把皮夾還給人家。

    那天麗春把皮夾還給了郭走丟,並且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郭走丟後來仔細看著落湯雞一樣的麗春,想了想,就將皮夾裏的鈔票全都給了他。這是一個普通的下午,誰都沒有想到,幾分鍾後,還沒等到那列黑皮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離開上海南站,宋威廉和他的一眾手下就全被打翻在地,像一群在岸上翻曬著的鹹魚。萬金油手中的短刀麻利而幹脆地劃過去時,麗春記得,在宋威廉殺豬一樣的哀號聲裏,雨突然就停了。然後唐山海走出那片傘底,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伸出去的手卻什麽也沒接住。

    2

    我就是麗春。我記得那天的後來,宋威廉那條叫不出名的四眼狗吧嗒吧嗒舔著地上的一攤血,它身邊安靜地躺著主人剛被切下的一個手指頭。然後唐山海細細地笑了起來,讓我看見他一口清爽的牙。他說麗春,你跟我走。

    隔著站台低窪處的積水,我將一聲不響的花狸、貴良,還有萬金油,全都看了一眼。然後唐山海就帶著我們一路走向出口處,不緊不慢的。所以郭走丟後來才能追到唐山海跟前說,喂,你是誰?

    她這樣一共問了三次。最後一次她說,你是不是聾了?你怎麽可以切人家的手指頭?

    但唐山海一直沒有理她,等到要離開站台時,他才好奇地望了一眼郭走丟,笑容輕微地說,我是誰並不重要。

    郭走丟說,那什麽是重要的?

    重要的事,就是離上海遠點,越遠越好。

    唐山海說完看了我一眼。我忙對郭走丟又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冒犯了。謝謝你的鈔票。後會有期!可是郭小姐卻提著雨傘指著唐山海的背影說,你去同他講,有種以後別讓我在上海碰見他。

    我也不禁笑了一下,說,不瞞你說,其實我也不認得他。但我決定以後叫他哥。

    3

    花狸一把抓住麗春,將他扯起後一路疾風驟雨地來到南站的站前路上,嘴裏說,哪兒來那麽多的廢話。花狸拖著麗春就像拖著一包廉價的行李,所以身上出了更多的汗,臭味快要把麗春給熏死了。

    唐山海頭也不回地上了一輛篷車的駕駛室,那輛車仿佛是從天而降的。將車子發動起來的是貴良。麗春走到車窗下,踮起腳說,哥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花狸拍了一下他的後腦,說,上車,還是那麽多的廢話。

    花狸有沒有拍我的後腦,我是不怎麽記得清楚了。你曉得那個夏天,要記的事情實在太多。不過許多年以後,有一點我倒是記得清楚,就在幾天前,我哥唐山海還是在南京城裏,他那時是被人蒙上頭套,送到了洪公祠1號的力行社特務處。力行社特務處就是軍統局的前身,處長姓戴,就是你們後來都曉得的那個戴先生,戴老板。

    那天,被蒙上頭套的唐山海聽見身後的草織墊子上響起窸窣的腳步聲,緩慢而細微。然後就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公然放走共黨分子,知不知道該怎麽處置?

    唐山海在這話音裏像彈簧一樣站直身子,他知道處長此時已經走到自己的右前方。但還沒等他答話,處長便嘩啦一聲將他那副頭套一把扯下,讓他瞬間淹沒在從窗口湧進來的那堆耀武揚威的光線裏。

    風將暗紫色的窗簾吹起,過了很久,戴處長才從褲兜內掏出一塊手帕,輕輕蓋上自己的鼻梁,也似乎是要將屋裏所有的聲音都蓋住。自鳴鍾敲響時,唐山海再次望見南京城那片熟悉的夕陽,溫暖而且憂傷。他記得就在一個多鍾頭前的烏衣巷裏,他帶領手下最終將那名女共黨逼到了一個無路可逃的巷口。四周灌滿了風,很快就吹幹了她額頭處那些細密的汗珠。唐山海第一個衝到女人的麵前,女人抱在懷裏的孩子滿臉通紅,正在瑟瑟發抖。唐山海記住了這個女人的眼神,鎮定,散淡,堅決,這讓他想起了湖南東安老家嫂子臨死前緊緊抱著孩子的情景。她叫文秀,是哥哥唐蓬萊的妻子,一個生長在教書匠家裏的文靜女孩。唐山海後來高高舉起右手,朝天連放了三槍,那槍聲過後不久,許多特工才氣喘籲籲地趕到。他們喘氣的樣子,像一些東倒西歪被風吹斜了的玉米稈子。在他們粗重得如同抽風箱一般的呼吸聲中,唐山海平靜地說,收隊。

    唐山海後來被關進了黑屋,戴老板曾經站在他辦公室半明半暗的光線裏對他講,你私放共黨嫌犯,是有你的同事舉報了,他分明看到了你朝天開了三槍,並讓那個女共黨離開。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說,千萬不要相信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我。唐山海露出了一排白牙,他笑了,說,你說的這個道理我一直都很明白,但是抓那個女人我下不了手,我想起了我嫂子。戴老板就說,那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唐山海又笑了,說,最大的代價,無非就是個死。那時候戴老板很久都沒有說話,風一陣一陣地把半明半暗的光線給吹皺了。最後戴老板說,山海兄很固執,和你兄長唐蓬萊太像了。

    現在,唐山海再次站在了戴老板的麵前。除非是將功贖罪,不然我現在就可以斃了你。兩人對視了很久以後,戴處長終於這樣說。唐山海沒有作聲,而是又無聲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看到戴處長轉身將那塊暗紫的窗簾重新拉攏。

    黃昏到來時,一輛防彈轎車載著唐山海來到了玄武湖中的水上機場。一個鍾頭後,戴處長的專機便在杭州筧橋機場緩緩降落。走下舷梯的那一刻,唐山海將戴處長親筆簽名的一份介紹公函收進了公文包裏。他看見戴處長停下腳步,麵對著眼前無盡的夜色,像是意猶未盡地說了一句,可惜了黨國的這一派太平美景。

    那天站在飛機的舷梯下,唐山海抬頭看了看越來越黑的夜色,以及機艙口穿著中山裝的戴處長。

    戴處長後來轉身進了艙,站在唐山海身邊來接他的一名中尉軍官輕聲說,走吧。於是唐山海上了一輛軍用吉普,在引導車的帶領下,車子無聲地滑進了筧橋機場橘黃色的溫暖的燈光中。少頃,唐山海看到戴處長的專機升向了天空,一頭衝進無盡的夜色中,像是被黑夜給吞沒了似的。

    當晚,杭州城郊外的五十五師營房裏,等候多時的貴良、花狸和萬金油三人看見唐山海頂著兩片少校肩章腰杆筆挺地走了進來。唐山海整了整簇新的軍裝,他說我姓唐,剛從南京調過來,你們三個明天跟我去上海出任務。

    4

    1 9 3 7年的8月1 0日,黃昏正在進行中。這時候的唐山海剛到上海,並且坐上了一輛車子。車子在南站的站前路上走了沒多久,貴良就突然踩了一下急刹車,讓全身濕透的麗春一頭撞在了花狸的膝蓋上。唐山海扭頭看了一眼貴良,貴良便打開車門,戰戰兢兢地跳到了地上。貴良不會忘記,那時在他跟前站起的是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腰間紮了一根草繩。車子應該沒有撞到她,或許是她自己眼前一黑,腳底一軟爛泥一樣癱倒在了地上。

    麗春在車廂後排看到了這個女人,他喊了一聲桃姐,但那女人根本沒有聽見。麗春走出車廂,又喊了一聲桃姐時,她才從大夢裏突然被驚醒一般,輕飄的身子搖晃起來。那樣子,仿佛她是死人出殯時飄舞在風中的一串紙錢。

    麗春後來掏出郭小姐留給他的那遝鈔票,抽出一半說,桃姐你拿著。但桃姐跟沒有魂似的,縮起身子往後退了兩步。麗春說桃姐你怎麽回事啊?這不是給你的,是給我金桂哥的。

    麗春說完,兩滴眼淚就滾落了下來。他又說,桃姐你聽清楚沒,我這鈔票是給金桂哥的?

    唐山海在車廂裏一聲不響,看上去他像是睡著了,又好像是微睜著眼,仿佛一切跟他是不搭界的。貴良又將汽車發動起的時候,花狸抬手把我拽上了車廂,我回頭看著桃姐丟了魂似的身影越來越小。花狸後來推了推我,說什麽事這麽傷心?我低頭咬著牙說,他媽的,我兄弟金桂哥前兩天被人害死了,身上中了六刀,每刀都致命。

    我這麽說著時,車子就開到了弼教路上漕河涇監獄的門口,貴良和萬金油好奇地盯著門口那幾個衛兵。我擦幹淚,指著眼前的一大排牢房告訴他們說,看見沒,這一大片以前都是我們的農田,他媽的就因為城裏的土地貴,所以這江蘇省第二監獄就建到這裏了。一座鬼城,晦氣死了!

    我後來想起前一年的夏天,金桂哥意氣風發地出獄時,桃姐裝了一籃子熱騰騰的肉包子,她說金桂肯定餓壞了。然後一批綠頭大蒼蠅就飛了過來,圍著桃姐的包子嚶嚶嗡嗡,我脫了褂子一陣揮舞。

    等到金桂哥從裏頭出來時,我看見他同我一樣光著個膀子,隻留了個短褲頭。

    他仰起臉來,對著天空上一朵剛剛飄過的白雲說,嘿嘿,我剃刀金又重見天日了。我那時想,哥你是夠黑的。

    桃姐後來望著金桂哥那條磨破了三個大洞的短褲,臉上像是升起一陣紅暈,她說還是沒個正經。

    金桂哥就回頭望了一眼監獄,他說這鬼城裏,隻有人都死光了才會變正經。

    但這才過了一年,金桂哥就離奇地死了。而且,這事還多少同我有點關係。

    唐山海在那天的後來問我,麗春,你是姓什麽?我回頭指指遠處那個渺小的村莊說,哥,我姓朱,那裏就是我們的朱家庫村。萬金油扯了扯我身上快要被風吹幹的短褂,他說記住了,以後不能叫哥,得叫唐參謀。

    我很是認真地望向萬金油,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見黃昏已經離我們不遠了。

    5

    貴良將車子開進虹橋機場時,夜幕剛剛降臨。

    唐山海領著一行四人走進郭慶同的辦公室,看見郭團長正朝嘴裏送進一塊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肉,兩片嘴皮油光光的。等到郭團長將大碗裏的米飯全部扒進了肚裏,又解開亞麻布襯衫的第二顆扣子時,唐山海才將那份攤開來的戴先生親筆簽名的調令給他送了過去。

    郭團長隻是在調令上瞟了一眼,就抖起那頁紙,兩眼並不望著唐山海說,唐參謀,你是因為年輕,所以才不怕死嗎?唐山海說,我最怕的是我爹娘死。

    你爹娘在哪兒?

    湖南東安,替我哥哥帶著孩子呢。唐山海的身子微微前傾,又輕聲說,以後,他們還會替我帶孩子。

    那你趕緊回湖南老家生孩子,晚了怕要來不及了。紅光滿麵的郭團長又夾起了一塊紅燒肉,他邊咬著紅燒肉,邊大笑著說,送客!

    還早得很呢。唐山海仍然微微前傾,隻是又走上一步說,等郭團長守住機場,又拿下虹口區的日軍司令部,我再請團長當媒人吃喜酒。

    郭慶同抬頭,一雙小眼睛直直地望向唐山海,很久後才說出一句,你小子,哪裏像是個參謀的樣子。

    唐山海將一支牙簽給他遞了過去,聲音這回放得更低,說,團長更不像是保安團的團長。

    郭慶同舉起桌上的兩瓶青島啤酒,頂著桌角啪的一聲撬開,扔掉瓶蓋說,唐參謀,既然如此,那就先吃一口保安團的酒。

    唐山海按下團長手中泡沫噴湧的啤酒,聞著啤酒中蕩漾著的麥香,仿佛就看到了成片金黃色的海浪一般的麥田。唐山海說,我等郭團長打下日軍司令部的慶功酒。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