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謝枋得。當下宗仁指與眾人,一一相見。金奎先舉手謝過道:“不知老先生鶴駕遠來,有失迎迓。下人無知,又多失禮,尚望恕罪。”嶽忠道:“老先生節義凜然,久已欽佩。今日不吝塵駕,必有所見教。”枋得道:“國破君亡,不能補救萬一,又且喪師失地,正在不勝慚愧。不期外間反加以節義之名,真是慚愧欲死。因在福建一帶聞得金將軍義不降元,獨在此處,占據一方,故特冒昧到此拜謁,願聞將軍雅教。”金奎道:“在下鹵莽無知,隻知道食人之祿者,忠人之事,一向佐著呂文煥那廝把守襄陽。當日雖然樊城已失,襄陽勢孤,然若肯死守,未必不可以待援兵。叵耐呂文煥並不集眾商議,竟就私豎降旗。那時我本待殺卻那廝,據城自守,無奈降旗一豎,人心已散。殺他一人,亦屬無益。所以等他迎韃子入城時,痛殺他一陣,逃到此地。我意總以為守得宋家一寸土,還有個安身之地。公藎屢次勸我力圖恢複,我想這是一件極難極重的事,隻好做到那裏算那裏的了。”嶽忠道:“在下雖有此誌,隻是才疏學淺,年紀又輕,經練更少。今得疊山先生惠然肯來,正好商量此事。”枋得道:“那裏話來。豈不聞英雄出少年。列位年力富強,正好替國家出力。老夫年來神氣昏瞀,在此苟延殘喘。天下大事,正在仰仗列位呢。老夫今日來此,有一件事奉告,亦有一件事奉托,不知可肯見聽?”嶽忠忙道:“老先生不吝教誨,自當洗耳恭聽。”

    枋得道:“列位雄踞仙霞嶺,誌圖恢複,自是可敬。老夫所奉告者,是請列位萬勿灰心,更不可輕棄此地。而且踞此一隅之地,要圖恢複萬裏江山,也非三年五年可成之事。列位在此辦事順手,固是可喜可賀,萬一施展不來,可不要徒恃一己之能。”金奎道:“招致英雄,是我本來心願。這節自當領教。”枋得道:“不獨招致英雄,就可了事,最要的莫如教育後進,揀年輕有誌之子弟,各盡所長,盡心教育,務必使之成材。如此,就是我一生之誌未遂,將來也可繼起有人。我辦不到的,也可望後人辦到。若隻知盡我之力做將過去,有誌未遂,一朝咽了氣,便以為我一生已經盡職,未免所見太淺了。所以諸葛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兩句話,為世人所最佩服,我卻並不佩服。須知受人寄托,死後尚不能卸責。既知道死後尚不能卸責,就當立一個死仍不已的主見。若隻知死而後已,則隻須看見事不就手拚了一死,博個死後榮名。試問於事有何益處?至於要做到死仍不已的地步,卻除了教育後起,沒有第二個方法。此是老夫特來奉告的一件事。”

    嶽忠不禁點頭道:“老先生高論,真是高深邃遠。從此當寫作座右銘,竭力做去。並當把此論傳之後世,庶幾一代辦不成之事,可望第二代,推之還可望第三第四代。”胡仇忽接口道:“這麽說,到了灰孫子的灰孫子一代,總有辦到之一日呢。”說的大眾一笑。枋得正色道:“這可也是正論。不過講到教育後起,並不是一定要教自己子孫,隻要是年輕有誌的,都要教起來。不必多算,一個人隻要教十個,將來那十個,就可以教一百個。人材日多,那裏還有辦不到的事呢!”

    金奎道:“話雖如此,隻是同在下一樣的,不過隻有了幾斤蠻力,別樣學問一點也沒有,拿甚麽去教人呢?”枋得道:“這是將軍過謙了。將軍有了武藝,就教武藝;等那有韜略的去教韜略。我本來說的是各盡所長去教人呀。並且還有一層,像將軍這抗拒元兵,那一腔忠義之氣,就很要拿出來教人。這個比教武藝、教韜略更為要緊。隻要教得遍地都是忠義之士,你想,我們中國還有那韃子立腳的地方麽?”金奎大喜道:“我一向也不知甚麽叫做忠義,隻覺得我自家滿肚子不平。看看我們好好的一座錦繡江山,怎麽叫那騷韃子來亂糟蹋!想到這裏,我就恨不能生吃韃子的肉,誰知這點不平就叫做忠義。老先生這等說來,那忠義之士是極容易做的。”枋得道:“本來從古忠義之士,多半是不平之氣養成的。施展在朋友上麵,就是俠士;施展在國家上麵,就是忠義。”嶽忠道:“金將軍向來沒有表字,今得聞謝老先生高論,我可奉贈一個表字給金將軍,莫若就稱做‘國俠’罷。”宗仁道:“好個國俠。除了金將軍,也沒人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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