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勁風迎麵撲似的。喊到第二聲,街尾的小來放下手中的活計,推門朝街上找,她真真聽見商細蕊的聲音了。第三第四聲,周圍的街坊四鄰都在家裏待不住了,仰頭看天。天上有聲音傳下來,是一個人的名字。

    時間再久一點,人人都覺得自己嗓子有點疼,替屋頂上的人胸悶氣短。哪有這種喊法的,豁出命一樣拉扯嗓子,肺腔子都得炸了!範漣懂戲的,先有些不安了,對二奶奶耳語:“差不多了,叫他下來吧,再喊下去嗓子可吃不消。”二奶奶沒有表示。範漣便仰頭喊:“可以了,商老板,夠了!下來吧!”別說商細蕊沒聽見,範漣自己都沒聽見自己喊的啥,聲音都被商細蕊蓋住了。

    小來跟著商細蕊的呼喊跑到程家,因為之前來過幾次,門房沒狠攔她,由她橫衝直撞跑到內院。她一見到商細蕊站在屋頂上,揮手急叫道:“蕊哥兒!你下來!你別喊了!”叫嚷多遍,然而毫無成效。小來急瘋了,回頭就給二奶奶跪下去,眼淚橫淌,聲兒都破了:“二奶奶,你行行好,讓商老板別喊了,他是靠嗓子吃飯的!這麽個喊法兒,嗓子禁不起啊!”

    二奶奶腳往後一縮:“不是我讓他上去的!”

    小來隻顧磕頭:“您饒了商老板吧!咱們以後再不敢招惹程二爺,躲得程家遠遠的!您大人大量!留他一條活路吧!”

    二奶奶也急了:“你這丫頭!怎麽不分青紅皂白?”轉向範漣吩咐道:“去!教人把他拉下來!”

    到房頂上拉一個人,談何容易,幾名護院正在躍躍欲試。商細蕊卻忽然掩住了口,低頭咳嗽了兩聲,之後茫然然眺望天邊的一輪落日,氣管抽緊的疼,在這暮色寒風中,他心想道:沒有辦法了,二爺,我也沒有辦法了。人就往下一栽,旁邊的護院拉了一把他,拉在手裏,衣裳沒吃住分量,嘩啦撕開,人翻著滾兒從房頂上跌下來,虧得地上的護院伸手又接了一把,不然準得摔破頭了。

    小來已是魂飛魄散,那邊方醫生排開眾人上前檢查,發現商細蕊袖口一灘潮濕的鮮血,他嘴唇也沾著血,是剛才咳出來的。小來心口登時涼了半截,放聲痛哭起來。這一場招魂法事做到這個地步,竟以商細蕊的啼血之音告終,是福是禍難以預測,老法師隨後告辭。小來捉著範漣的褲腿哀求:“範二爺,您幫幫忙,教人送我們回家。”

    方醫生說:“姑娘,不知道他有沒有摔傷,現在最好別搬動,觀察觀察。”

    再看商細蕊,呼吸微弱,臉色灰白,顯然是傷氣傷狠了。範漣做主把商細蕊搬去客房安置,程美心對二奶奶說:“完了,被他訛上了。”

    二奶奶隻是愁容滿麵的。

    商細蕊足足昏睡了一天多,是神經緊張,累崩了弦兒。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裏盈盈的紅光,依稀是躺在秦淮河邊的紅木樓裏,然而空氣隻有幹冽,沒有河岸邊的胭脂水汽。商細蕊一張嘴,嗓子燒得疼,嘴唇枯燥,肚子有一泡尿憋得很急,原來在昏睡的時候,方醫生也給他掛了兩袋藥水。商細蕊爬起來,四處找馬桶撒尿,就聽見小來提了熱水來洗茶杯,含笑說:“蕊哥兒也醒了!”商細蕊頭腦發昏,沒聽出這個“也”的意思,小來接著又說:“難怪清源寺的老和尚花大錢借你去唱經,蕊哥兒!你可真神啊!程二爺真的醒了!”

    商細蕊倒吸一口氣,瞠目結舌的打了個哆嗦,熱尿澆了滿手。

    程鳳台比商細蕊早半天醒過來。程家堪稱舉家沸騰,就像過年一樣掛起紅燈籠,燒很多好菜犒勞下人。不出方醫生預料的,第一功勞歸屬於林媽這個老虔婆子。程家上下都不承認是方醫生的醫治或者阪田給的藥起了作用,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喊魂以後沒兩天就醒了,不是法力無窮是什麽?二奶奶給方醫生和護士小姐們各封了紅包,最大的一份,是捐給廟裏菩薩佛爺的香火錢。對此,方醫生沒脾氣,但是現在林媽敢於對他的醫囑發表意見了,他待不住了,在程美心探病之後,方醫生跟著程美心一同回了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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