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祠堂,已經布置出靈堂的模樣,真有一口烏黑的棺材停在那裏。商細蕊倒吸一口氣,心裏還沒有任何感覺,腿就先軟了,走不動了。

    程美心親手劃了火柴,點燃兩隻素燭,向商細蕊說:“進來呀!剛才吃了那麽些打,不就是為了見他一麵麽!”

    商細蕊扶著門框跨進去,走出兩步,又站住了。程美心抽出兩炷香,朝他一遞過去:“來呀!過來看看他。”商細蕊不接,程美心便將香插在香爐裏,沉幽幽地說:“我弟弟可憐,小時候家裏變故大,擔驚受怕的。長大了結婚了,豁出性命掙下這份家業,眼見日子平穩下來,日本人又不放過他……他還沒到過奈何橋的年紀呢!”程美心退開點,站到二奶奶身邊,一指棺材:“有什麽話,沒來得及和他說的,說去吧。”

    商細蕊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幾步,棺材的形狀看分明了,裏麵墊著黃色的綢。要是再往前走幾步,或許就能看到一雙鞋尖和一點花白的頭發。商細蕊整個人落入極度的寒冷之中,冷得顫唞不止,他張開點嘴唇,從牙縫裏吸著氣,五髒六腑都被凍得哆嗦起來,痙攣似的抽痛!眼睛裏看出去的畫麵逐漸模糊扭曲,轉變為濃烈瘋狂的色彩,直撲到他腦子裏!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程美心轉身對著一隻鏡框照臉,用手絹子抹去嘴角糊掉的口紅,準備接下來的一頓破口大罵。她就是故意刺激商細蕊,最好刺激得他再度動手,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以自衛的名義擊斃商細蕊,二奶奶也來不及發意見。可是誰知道,身後商細蕊連上前看一眼棺材的勇氣都沒有,筆直跪倒在地,膝蓋與青石磚碰出鈍響,讓人聽在耳朵裏,跟著吃痛。隨後,他喉嚨裏撕喊出一聲摧心裂肺的痛哭,或者說是咆哮,反正不是人動靜,是野獸臨死前的絕望。

    程美心在詫異過後,便幸災樂禍的,轉過身來合上粉撲抱著手臂,她可愛看這個!簡直要喜形於色了!旁邊二奶奶卻是渾身一緊,覺得商細蕊哭得可怕,真像是瘋了。程美心拍拍她的手,寬她的心,還說俏皮話:“張飛喝斷當陽橋,他是要喝斷奈何橋呢!”

    商細蕊痛得嚎啕幾聲,像極了被人攮過幾刀,割破了肚腸,血流一地,呼嘯之後,戛然而止,是人活活痛死了。程美心懷疑他別不是背過氣去了,抻脖子看究竟。那邊,商細蕊跪在地上,漸漸收攏起手腳,縮成小小的一個。他又開始哭,這一回是另外的哭法,從肺腑裏發出的□□,哭腔曳長,不是哭給人聽的,是哭給鬼聽的,一直要通到黃泉裏。

    二奶奶聽慣了孩子的啼哭,聽見商細蕊這一聲,眼淚當場就落下了。這眼淚絕不是原諒商細蕊、憐憫商細蕊。她是單單為了這哭,那麽純粹的傷心,人間的至悲。二奶奶不停地抹著眼淚,身邊的程美心,已經對商細蕊起了殺念的,聽見這樣肝腸寸斷的哭法,竟也收住了譏笑,神情有些惻然,凡是經曆過生離死別的人,不會不動心。

    還有人被商細蕊的哭聲吸引過來,蔣夢萍捧著她的大肚子,滿麵心疼。從商細蕊在前院高喊程鳳台,她就聽見了,穿衣裳起床趕到這來,正看見商細蕊蜷縮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樣子。蔣夢萍的心也揪痛了:“細伢兒,是不是細伢兒?”她認得這個哭聲,和小時候的一模一樣,一邊哭著,一邊要往她懷裏鑽的。老媽子攙蔣夢萍跨過高高的門檻,但是蔣夢萍不敢上前,她懷著身孕,怕商細蕊傷人,隻敢站在離他五步之遠的地方,聽著商細蕊哀哭。││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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