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鈕白文焦頭爛額的走來,攤著巴掌朝商家兄弟說:“二位爺,都什麽時候了,倒是拿個主意啊!日本人非要開棺,這成什麽話了!咱們唱戲的再賤,也沒教人這麽糟蹋過!欺人太甚!”鈕白文這麽個老好人,也忍不住怨恨起來。

    商龍聲說:“轉回廟裏停靈,落葬的事,日後再商議。”這句話說得大聲,帶有了決斷的意味,叫梨園行都聽見了。薑家等等與商細蕊不好的戲子們露出幸災樂禍的冷笑,是笑水雲樓無能。假堂侄此時不再淡定,擰著眉就要反對,商龍聲截斷他,拱手致歉道:“侄少爺,令堂叔的棺槨近日一定替你運回家鄉,今天眼看是不成了,咱也得顧著點活人,您多體諒吧!”他寧可事情泡湯,也不肯讓商細蕊再做犧牲,商細蕊已經夠冤夠苦了。假堂侄見商龍聲這樣態度堅決,隻得認下。鈕白文點頭歎氣:“也隻能這麽著,窩囊是窩囊,總好過冒犯亡魂。我去同他們說,原路來原路回吧!”他們想到要和梨園同仁說,和日本翻譯說,和看熱鬧的閑人說,獨獨忘了要和商細蕊說。一來是沒留神商細蕊正聾著,根本聽不見他們方才做的決定。二來商細蕊就不是個管事的人,便是耳聰目明的時候,和他商量也屬於白搭。於是,被他們遺忘的商細蕊拔劍而起:“不許開棺!誰都不許動!”接著搡開人群,搶先來到翻譯麵前,說:“我要見九條和馬!”

    此話一出,梨園嘩然。

    ☆、124

    一二四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下午近晚,日頭已經偏斜,發喪的隊伍鬆散在城門周圍閑等著。往來的老百姓認得這些角兒,平日裏台上台下遠遠望上一麵,就要花費好幾塊大洋,今天一個個素麵朝天站在實地上,不看白不看!於是三三兩兩的,在那瞅著他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角兒們橫豎被看慣了,別人專注的評頭論足的眼神,拂在他們臉龐好比一陣微風,根本沒有觸動,幾個輕浮戲子甚至偷偷地向大姑娘拋媚眼兒。商細蕊下了戲台,不喜歡被人盯著瞧,他背轉身,麵朝四喜兒的棺材站著,那一身落落寡合的氣息在一群戲子中間反而惹眼,招著人往他那看過去。

    四喜兒買不起盤尼西林,導致梅毒發作身亡。現在死了,遺骸卻是躺在應有盡有的盤尼西林之中,命運弄人,可見如是。商細蕊愣著神,遠處一輛汽車急速駛來。雪之丞步下車子,他難得穿了日方的軍裝,那種土黃混沌的顏色,顯得萎靡,褲腿膨起,特別暴露出他下半身的短,像個日本人了。雪之丞也意識到這身製服的不合體,披麻戴孝的戲子們修長俊俏,氣質灑落,比得他越發的萎縮和矮小,戲子們一人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瞅住他,也讓他抬不起頭。雪之丞壓低帽簷走到商細蕊身邊,商細蕊還聾著,見到麵,雙方無言對視一陣。商細蕊是真沒臉開口,非常慚愧,前陣子提出絕交的是他,現在到了用得著人的時候,難道又要另一副嘴臉。商細蕊做不出來,他隻有往後退了半步,彎下腰朝雪之丞深深的鞠了一躬,要說的都在裏麵了。雪之丞受驚了似的,頓時臉熱心跳,慌忙也往後退開一步,還了商細蕊一禮。

    外人看不懂他倆打的什麽交道,薑家大爺向人們嗤笑道:“瞧瞧,在這拜堂呢!”聽的人也冷笑起來。有雪之丞與守城的衛兵交涉,拿出九條家的名義簽文件畫押,送葬的隊伍很快就能啟程。礙於商細蕊的耳疾,雪之丞無法與他多言,冒著眾人的眼光匆匆地來,匆匆地走,帶著愧疚與仰慕,一心隻為了幫商細蕊的忙。但是二人即便無甚交談,打從雪之丞一露麵,也就坐實了商細蕊與日本軍官的流言,一個唱戲的有什麽社會地位,遇到麻煩居然能夠差遣得動一個日本軍官,兩個人私底下的交情可見一斑了!與商細蕊有仇的同行自不必說,見著商細蕊自己挖了個墳坑往裏跳,那是正中下懷,得意極了。往常替商細蕊辯白的友人,這時候不免暗暗埋怨商細蕊不作臉,你就真有貓膩,也別當眾拿出來現眼呀!白白辜負了他們的信任與好意!大家各懷心思,統一的對商細蕊抱有看法,出城之後,竟無人與他並行。商細蕊一個人走在前頭,後麵拖了好長一段空,也是他自己的腳程快,強驢追著日頭似的跋涉,鈕白文試圖攆上來,還未發話,商細蕊指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聽不見,不聊,接著就把人甩脫了。他知道人們在怎樣說他,可是,他早已經解釋不清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