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門關得山響,有人赤腳在走廊上跑。跑一半,又停住了。小來忍不住披衣裳起床想看看,一看嚇一跳,程鳳台蓬亂的頭發,穿著睡袍坐在地上摳腳丫子,走廊上一長串帶血的腳印,是他從床上逃出來的時候沒顧上穿拖鞋,腳下踩著台燈的碎片了。

    程鳳台倒抽涼氣拔出腳底板一片碎玻璃,撩起睡袍的下擺捂住傷口。小來失聲大喊:“商老板!你快出來!”程鳳台皺眉道:“別喊了,聾著呢!”那傷口也不大,按了一會兒血就止住了,他踮著腳尖三兩步跑下樓,穿上大衣和皮鞋,忽然扭頭對小來說:“去臥室把地掃了,別教他踩著。”小來點點頭。程鳳台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隻有疲憊,說完這句話就冒著寒風走了。

    小來緊了緊棉襖,衝一杯白糖水給商細蕊端進去。商細蕊也沒有睡,赤身露體望著天花板發呆,其實程鳳台的這句話,放在平時,他絕不會動怒的,他是心情不好,拿著程鳳台當出氣筒。程鳳台也知道他是心情不好,拿著自己當出氣筒,所以不吵不罵,扭頭就躲出去了。車燈照得窗戶一亮,商細蕊撲到窗戶前,眼睜睜看著程鳳台的車開遠了,心裏有點慌張和酸楚,他既控製不住這份窩裏橫的糟爛脾氣,又覺得很舍不得程鳳台,站在窗前難受得咬牙切齒。小來哎呀一聲:“地上都是碎玻璃,你穿上鞋!”她蹲在地上服侍商細蕊穿鞋,商細蕊練功練得腳底一層厚繭子,踩到玻璃也不破皮。

    程鳳台沒有走遠,到隔壁六國飯店開一間房,昏天黑地睡到第二天下午,洗一把熱水澡,原樣走的原樣就回來了。回來看見商細蕊老僧坐定,像是睜著眼睛睡著了。商細蕊本來在唱戲之外還有幾樣自娛自樂的項目,或是聽唱片,或是看連環畫,冬天有時候切幾斤好羊肉點一隻碳爐,他能邊烤邊吃消遣一整天。但是耳疾之後,除了上台唱戲,就隻剩下靜坐發呆,為使戲裏的鬼附身無礙,他須得維護肉身的空曠與寧靜,過去覺得好玩的事情,現在也不覺得好玩了,程鳳台進門來,他也沒有發現。程鳳台手指敲敲門板,哆哆兩聲:“換衣裳,帶上你的埃克斯光片,給你約了醫生看病。”

    商細蕊見兩人之間竟沒有像往常那樣冷戰,心中便感到一陣愉快,笑眯眯看著程鳳台,柔聲說:“北平的醫生我都看遍了。我們不去醫院,去吃點好的。”

    程鳳台不由他胡鬧,一邊換衣服,一邊說:“傷筋動骨還得一百天,你這才多久,就懶得治了?甭管中醫西醫,剛吃夠一個禮拜的藥就說沒用,就要換人,神仙也治不了你!”

    商細蕊昨天剛掐過人家脖子,現在理虧心虛,氣焰全無,聽他的話換衣裳去看病,不敢強嘴。程鳳台自己開的車,車裏沒有別人,商細蕊把手指伸進他衣領裏摸了他的脖子,又摸了他的臉頰和嘴唇,都是他昨夜戰鬥過的地方,因為意猶未盡,所以浮想聯翩。程鳳台冷笑道:“狗爪子別動我,怕你咬我。”商細蕊道:“不但咬你,我還要吃你呢!”經過昨夜的矛盾,這個吃字,顯得微妙。程鳳台沉默一晌,正色說:“商老板,在我這怎麽著都成,唯獨這件事,不要想。我看中你,不是看中一個男人。你要覺得不公平,以後咱倆誰也不動誰。”程鳳台的話,邏輯很不通。但是商細蕊一時沒有想到怎樣反駁,手上很留情的錘了程鳳台一拳,悶悶坐著不服氣。一直到了醫院,他已經對西醫那一套很熟悉了,自動說明前因後果,並把耳朵湊上去讓大探燈往裏照。商郎的聽力有恙,不出一月,全國皆知。北平城的中醫西醫赤腳郎中更是蠢蠢欲動,都想露一手將他的急症治愈,借此揚名。有幸遇著商郎前來求醫,醫生給他治的也很用心。回到家,程鳳台親自給他倒水盯著他吃藥,商細蕊卻搖頭:“我不吃。”程鳳台眼巴巴端著水杯子:“又鬧脾氣,是不是?讓我白費勁!”商細蕊不接他的話,自顧喊道:“小來!把我的藥都拿來!玻璃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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