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台沉默微笑,笑裏透著點得意。曹貴修說:“外麵都傳這山洞裏有機關,小娘舅指哪塌哪。”

    程鳳台答非所問,拍拍鋼筋:“哥廷根大學的手筆,當代科學了不起啊!”

    兩人在山洞裏逗留了一會兒,等到手下人跟上了,那兩個隨隊的日本人也很留意山洞,下了馬走得很慢拖在後麵,一個打著手電四處觀察,另一個描畫地圖,兩人交頭接耳的商量壞事。程鳳台不怕他們看,看要能看懂了,就白給德國佬收去這麽多錢了。

    走出留仙洞,曹貴修就不往下送了,喊來一隊機動兵,說:“過往都是父親的兵護送你,今天換我孝敬小娘舅。早些交貨早些回去,省得夫人和小舅媽擔心。”

    前幾年曹貴修在北邊假裝流寇,三千人攆著一萬多日本兵轟大炮的戰績還曆曆在目,知情的人都說大公子和曹司令不是一條心,現在時過境遷,卻是一而再的催他上路,仿佛真的在意九條的安危,難道這人變主意了。程鳳台一把攥住曹貴修的韁繩,拖住他的馬牽到避人的地方,沉著臉說:“大公子,我給你一句明白話,不怕你告訴曹司令的。我寧可去土匪窩擦槍,也不想當漢奸。曹司令半世為人懂得利害,在他麵前我不敢多嘴。倒是要勸勸大公子,你比我還小幾歲,一輩子長著呢!十年之後,萬一咱們打贏了,還有什麽臉在中國待著!到時候日本人真能管你嗎?”

    曹貴修目光不正地瞧著他笑:“小娘舅也說了,咱們能打贏是‘萬一’的事!”

    這話把程鳳台噎住了。其實不光是程鳳台,此時中國大多有識之士都對戰局不甚看好,程鳳台一介商賈,隻能從中日軍事力量做出判斷,沒有更高明的思路。在這悲觀的結論下,不做漢奸,反而是一種僥幸心理,作為中國人,他的感情總也不能接受未來亡國的命運。

    曹貴修又說:“小娘舅這幾年生意做下來,富可敵國了。犯不上得罪日本人。等貨送到了,帶家裏去國外待著吧!”

    這口吻是在勸程鳳台做漢奸了。程鳳台在風裏抿抿幹裂的嘴唇,和曹貴修吐出幾句知心話:“出國的事,我心裏過了幾百遍不止了!這幾年想得更多,越想越沒那麽輕巧!大公子不知道外麵的事,我是出去過的啊!好一點的國家階級森嚴,中國人在那裏,再有錢也是下等品種、土包子,很難被接納。差一點的國家,恐怕還不如上海租界安全。”他歎氣說:“人活著不是光靠錢就夠了,孩子們得上學,交朋友,長大了還要結婚,要活得體麵,受人尊敬。我這點錢,在中國是夠瀟灑了。到國外,守著金山受白眼,來來去去就那麽兩三張中國麵孔,除了錢,誰也靠不住,找政府辦事都得欺你一頭。那是過日子嗎?那是被流放啊!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想走,能混就混,萬一真有萬一呢?當然這些話,你是個單身漢,你不能理解為人父母的打算。”

    曹貴修望著他不說話,半晌,忽然發出朗朗大笑。程鳳台沒有好臉色的冷眼看他,因為這些話他說給二奶奶,二奶奶不明白,她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兩三個外人,哪知道國外的紅眉毛綠眼睛。說給商細蕊,商細蕊就笑話他一肚子零碎肚腸,在商細蕊看來,有吃有喝有戲唱就是好日子,程鳳台的顧慮根本不存在。隻有範漣深知異國生活的不如人意,至今也沒挪窩。程鳳台想,如果曹貴修不體諒,他就索性與曹貴修分道揚鑣算了。好歹喊他一聲小娘舅,人各有誌,想來不至於為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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