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樂看看商龍聲,商龍聲不說話。當哥哥的不說話,外人還怎麽勸,真是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喬樂把書卷成一筒,插在袖子裏,腦袋一顛一顛的走了。

    他走後,兄弟兩個找館子吃飯。席間商龍聲燙了一瓶黃酒,突然說:“去重慶也好。”

    商細蕊悶頭的吃:“我不去。”

    商龍聲不說話,等他解釋。

    商細蕊說:“我不單不去重慶,我哪兒都不去。京戲的根在北平,去了別的地方,戲就荒了。看看薛蓮和江河月,死了的李天瑤,多好的角兒,離京以後的戲怎麽樣,還不夠明白嗎?”

    商龍聲默了半天,把燙熱的黃酒往喉嚨裏倒,酒溫柔和順的,他卻像辣著了似的皺眉閉目,隨後又斟滿了杯子,舉起來說:“哥沒你出息大,唱戲就這麽回事,商家的聲譽都落在你身上,從小學戲苦裏熬油,不是人受的罪!你替爹在北平爭的臉,替商家打出的名號,大哥心裏很敬你。”

    商細蕊連忙咽下嘴裏的肉,擱下筷子與商龍聲碰飲一杯,臉上吃得紅噴噴的。商龍聲接著說:“三兒,爹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他要的臉,你爭著了,如今全中國有幾個人不知道商老板,夠對得起爹了!往下的日子,多為自己活著,肩上的這股勁兒,是該卸一卸了。”

    商龍聲搭住商細蕊肩膀,商細蕊握住哥哥的手:“小時候確實恨透了唱戲,哎!都怪爹動不動就打我,好人也給打煩了!可是,等長大了,我的一衣一食,名譽地位,全是從戲裏來的,戲就是我的爹了!離了戲,商細蕊這三個字,一文不值,人活著還有啥奔頭。”他說得自己笑了:“何況,唱戲真的挺好玩兒的。哥,我對戲台有癮頭。”

    商龍聲的記憶還停留在商細蕊抗不過痛打,逃戲逃家的歲月,三弟是替自己這個沒出息的長子受的苦,心中虧欠他,因此是一味的縱容。管他睡男人也好,任性專行也罷,商龍聲舍不得多說一句,這孩子,才剛過上一點好日子啊!

    喬樂把話帶到以後,錦師父寫過幾封信來,言辭相當強硬了,說商細蕊不知好歹,拖累了幹爹的名聲,後悔介紹這段幹親等等。商細蕊開頭還好言好語哄著他,架不住錦師父天天來罵街,回過幾封信之後,終於忍不住表示願意與劉漢雲脫離幹父子關係。這封信寄到,總有好長一段時候,錦師父沒有吱聲。

    到公曆的元旦節,做工的上學的放假一天,水雲樓票房早早售罄,為搶一張站票,都快打出腦漿子了。扮戲之前,商細蕊按例親自點香祝禱,老郎神坐在木匣子裏,笑咪咪的望著人。商細蕊想到程鳳台過去笑說他這一舉動叫做三郎拜三郎,他反擊程鳳台拜關公,便是二爺拜二爺。不知道程鳳台現在怎麽樣了,商細蕊稍微一走神,就要想到程鳳台,一點音信也沒有,比出國還杳然,明天倒要找範漣問一問了。商細蕊一邊想著,一邊點燃三支線香,許是心意不誠的緣故,插香的時候香頭墜落下一顆烙在他左手背上,生生烙出一隻燎泡。

    商細蕊疼得一嘶氣兒,甩甩手。眾人都瞧見了,香頭燙了人,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誰也不願意當那個道破忌諱的烏鴉嘴,全都假裝沒看到。小來也不言語,隻等商細蕊上台之前,飛快的在那隻燎泡上抹了一指頭透明的薄荷膏給他解疼。商細蕊唱戲是鬼神上身,本來也不會覺得疼的。他上台,水雲樓的戲子們全圍攏了幕簾後去看,他們要看看班主挨了祖師爺的燙,倒是領罰不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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