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商細蕊卸完妝,收拾頭麵與同仁們告辭,整個過程麵無表情。侯家徒弟便也沒敢說些鹹的淡的招惹他,怕真打起來。程鳳台這一走,把車也開去了,商細蕊二話沒有,抹頭趟著凍冰的路麵往家走,從劇院走到東交民巷,得有四五裏地呢,可見還是在賭氣。小來沒什麽說的,隻有抱了大包裹跟著而已。鈕白文哎喲一聲,攆上商細蕊想要寬慰幾句,可憐他倒是勸過吵架的夫妻,但是這兩個男人絆了脾氣,卻要如何開解呢?這樣直直走了一陣子,商細蕊驀然一扭頭,問他:“行裏是不是都知道我不唱白蛇傳?”

    鈕白文被問得一愣。商細蕊在平陽唱旦最先唱出名的便是與蔣夢萍的《白蛇傳》,後來由於兩人的一段公案,商細蕊鐵了主意把這出戲掛起來了,至今也沒有碰過一下,這裏麵的緣故,就連戲迷也都知道的,笑作是“戲妖不扮妖”。

    商細蕊直瞪瞪瞅著眼前的路,冷風吹得他一吸鼻子,委屈似的說:“都知道我不唱白蛇,都知道我剛唱了打金枝,老薑勾去詩文會,我隻能戰金山。日本人不許唱抗金掃遼的戲,你說老薑知道不知道?”

    誰說商細蕊沒有心眼,他隻是不屑用心眼,從小眉高眼低經曆過來,這行裏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心眼子,看都看會了。鈕白文低著腦袋沉默不語。這麽巧,日本人踩著鍾點挑今天來聽戲,又這麽巧,四出戲碼裏獨獨的一出抗金戲,教商細蕊給挑去了——真要是故意刨的坑,裏麵恐怕還有侯家徒弟下的鏟!鈕白文是個謹慎的,心裏早也有了疑影,隻是嘴上不肯說;現在聽商細蕊自己說了,他唯有歎道:“終究空口無憑,這虧橫豎是咽下了,好在沒惹出大禍。”

    商細蕊跟著低頭一歎:“看二爺方才那臉色,這虧怕是他替我咽下了,才沒惹出大禍。”

    商細蕊一直是沒心沒肺的橫小子模樣,好難得見到他動情動容的時候,仿佛可以做一番□□的深層談話。然而下一刻,商細蕊便喊了兩輛洋車,跺了跺腳對鈕白文說:“鈕爺快回去吧,我腳丫子都凍木了!”說罷,撇下鈕白文的一肚子話,與小來揚長而去。

    接著幾天,程鳳台懷疑自己被日本人盯梢了,或者說,早在小公館那會兒,那些藏頭露尾的就壓根不是記者。二奶奶見程鳳台回家來了,便派人去把鳳乙接回大宅,程鳳台也沒有反對,他現在是顧不得養孩子了,商細蕊呢,根本不喜歡小孩,鳳乙一哭他就心煩,他能把自己養好了就算好樣的。不成想商細蕊扣著鳳乙就不撒手,攔著門一痛耍無賴,屋都沒讓人進,說什麽這是他花錢買的娃,想往回要,除非拿錢來贖,如若不然,孩子長大了就是他水雲樓的戲子,到那時節,鳳乙這個名字太文氣,也不必要了,就改叫商小鳳,一唱準紅。

    下人回來複命,把商細蕊的話原原本本的說了,二奶奶氣得翻白眼,她現在就像一個被兒子恫嚇住的母親,這一場慪氣是她輸了,她不會趕走程鳳台第二次的,畢竟在她的觀念裏,一個家是絕對不能沒有男人的!二奶奶瞅著程鳳台,程鳳台心裏明白,商細蕊瞎他媽扯淡,其實是在撒嬌求和,忍不住嘴邊的笑意,揮揮手讓仆人出去了。商細蕊要養孩子,就讓他養著好了,晾著他,控控他腦子裏進的水——倒不是說商細蕊不唱梁紅玉,阪田就沒有機會整這出。程鳳台恨的是商細蕊渾身上下漏洞百出,人家隨手一戳,隔空打牛,倒把他程鳳台戳翻在地了。程鳳台對“私生女”不做安排,二奶奶也不好說什麽,暗想這個唱戲的自己生不了,就借著別人的孩子做籌碼,以此讓程鳳台多多眷顧他,一個男人,姨太太手段倒是耍得很溜,真不要臉,真有心機!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