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的預料,小公館周圍有記者探頭探腦不說,察察兒在學校也受到同學們的追問。程鳳台要商細蕊平息流言,商細蕊不慌不忙,隻說:“過兩天老候冥誕,有了新話頭,他們就不議論了。”

    到候玉魁冥誕,他們中午吃過飯,來了一個程家的仆人,說是大小姐喊他趕緊回家,家裏進了日本人了。程鳳台不相信日本人那邊盼著曹司令臨陣變節,這邊就敢到他家裏殺人放火,話雖這樣講,到底還是不放心,匆忙戴上圍巾帽子,對商細蕊說:“晚上你好好唱戲,我回去一趟看看,趕得及就過來。”商細蕊心裏不樂意他曠了自己的好戲,但也知道輕重,沒敢攔著,隻說:“早來!你還沒聽過我打的鼓呢!這活兒輕易不露的!”程鳳台點頭去了。

    程家真的來了一個日本中佐,自稱叫阪田,麵孔白白,個頭矮矮,由程美心和二奶奶陪著他喝茶談天。二奶奶的範家堡長年與日軍有衝突,最終不堪侵擾,舉家遷來北平。她對日本人意見很大,出麵待客,為的是盯住他們,不許這群臭名聲的餓狼輕舉妄動,席間也不怎樣說話,全由程美心周旋敷衍。程美心和阪田聊得花枝亂顫,話裏不斷地說想去金閣寺看一看,過去三小姐在平陽有一個日本女家教,女家教美術音樂烹飪樣樣來得,替她們母女穿和服,梳日本發髻。後來女家教歸國了,日方送來的幾匹西陣織,她們娘倆不識貨,全做成了繡花鞋分送給親友了。她話裏話外竭力透露曹家親日的意思。阪田報以微笑。

    正說著,程鳳台從外麵走進來,笑聲爽朗,姿態矯健,隨手把手杖朝仆人一拋,脫下大衣,仿佛是從外麵散步回家,口中道:“怠慢貴客啦!您久等!”二奶奶一看到丈夫,神情頓時一鬆,心裏就無比的踏實。程鳳台含笑望向她,她麵上不肯露出來,垂著眼皮不搭理,喊小丫頭點了煙來抽。

    程美心做過介紹,程鳳台和阪田說說談談,沒聊出個好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國話會的有限,阪田很少開口,開口了話也不多,他用審視的目光盯住程鳳台,始終也不說明此趟的來意,就那麽繃著,好像在等程鳳台出洋相。程鳳台很不耐煩,看看程美心,程美心遞眼色安撫他,雖然她也不知道日本人是幹嘛來的。

    最後程鳳台提出要帶阪田去花園裏逛逛,冬天裏花草凋零,又沒有下雪,有什麽可看的呢?木然然繞了一圈,程鳳台指著假山上的壽字說:“這是乾隆皇帝給他皇叔題的字。”又指著一口井,介紹說:“當年齊王福晉就是在這自盡的。”阪田點點頭,無動於衷,程鳳台自顧滔滔不絕。通常有人上家來做客,程鳳台就把這園子的曆史給人念叨一遍,一遍下來,他也過癮了,客人也長見識了,買園子的巨款就算沒白花。今天遇到這樣不識貨的東西,程鳳台隻好在心裏翻翻白眼,表麵上還要裝得一團和氣的樣子。花園看遍,來到一間臨水小花廳,花廳的架子上擺著各色古董,阪田就看住了腳。程美心便一招手,喚女傭端上熱茶和點心,燒一隻炭盆,要在此處小坐,笑道:“阪田先生喜歡中國的古玩?”

    阪田朝她略微透出一絲笑,扭頭去看架子上一隻彩色花瓶。在這寥落黯淡的冬日背景之下,數這隻花瓶最為顯眼。程鳳台取下來說道:“這個是康熙年間的禦製,摻了寶石粉末燒成的顏色,現今沒存下幾隻了!”阪田伸手就接過來,迎著陽光橫看豎看,在釉彩中看到了點點的星光。程美心見他愛不釋手,便給弟弟使眼色。程鳳台很明白她的意思,愣是裝沒看見。凡是略有些氣性的中國人,眼下對日本人隻有憎惡,程鳳台為情勢所逼,賠笑招待他們一二,已經是識時務、識大局了,不見得還要搭送點肉包子來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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