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台邊走邊喊丫鬟收拾行李,說自己要出遠門了,四季衣裳都要帶足,煙鬥煙絲也要帶上。二奶奶的乳娘林媽緊緊跟隨在後,想勸又無處插嘴,隻一疊聲地喊著二爺,攔這攔那不讓他走。程鳳台一向厭惡這些二奶奶從娘家帶來的老媽子大丫頭,她們因為護主心切,常常在無意中挑撥了許多夫妻矛盾,平時在這家裏打雞罵狗,幾乎是半個丈母娘似的人物。此時程鳳台也不用給她麵子了,冷笑道:“林媽媽來得正好,你仔細查看著,我帶走的都是自己的衣物日用,你們範家的金銀財寶一個都沒動的。”林媽冷汗涔涔而下,心裏真怕大姑爺撇下他們姑娘跑了,急得快哭了。程鳳台不和她多費口舌,扭頭到察察兒屋裏,氣咻咻地宣布說:“你收拾收拾,現在就跟我走,你不是要上學嗎,二哥送你上學去!”察察兒開始並不搭理哥哥的瘋話,直到她看出哥哥是認真的。程鳳台任何時候眼角眉毛裏都藏著點喜上眉梢的笑模樣,一旦冷酷起來,整個兒就像換了個人,換了張臉似的。兄妹倆很利索地收拾了細軟,裝了整整三個大箱子綁在汽車後麵,像是逃難一樣。四姨太太和蔣夢萍她們聽到風聲出來看,也是驚呆了。蔣夢萍眼見這回闖了大禍,一陣怔忡,手腳虛軟,說:“我可害了表妹了。”

    範金泠看見負心漢滾出家門,倒是很快意,說道:“表嫂不要太心軟了!我姐夫他是罪有應得,姐姐以後也免得受氣,還應該感謝你呢!”

    蔣夢萍絞著手帕,心裏是一陣賽一陣的心亂如麻。

    程美心踏著高跟鞋篤篤篤從後麵追出來,尖指甲戳了戳程鳳台的腦門,用家鄉話說:“怎麽越活越回去了!不要發神經病!老早在上海鬧得那麽厲害你都悶聲不響的,也沒說要離家出走,現在脾氣也變得這麽大了?一句話就要翻臉的?”程鳳台不耐煩地把頭一偏,指甲在額角劃了一道白印子,程鳳台似笑非笑看著她:“不是你讓我出去住幾天嗎?就是現在,我不也沒和她吵嘴?”範漣扒著汽車窗戶趕緊說:“姐夫上我那先住著!我們聊聊。”

    程鳳台看也不看他:“我沒話和你說!你自己一屁股稀屎先擦幹淨吧!”

    範漣瞅了一眼車裏的察察兒,企圖用她打動程鳳台:“你哪兒都能湊合,三妹妹小姑娘家家的怎麽辦?和你上外頭浪去?”

    程鳳台說:“輪不到你姓範的操這心!”一頭用文明仗柱了柱老葛的椅背,老葛發動汽車一溜煙跑了,險些輾了範漣的腳。

    程鳳台沉著臉不說話,老葛也不敢問,繞著前門大街轉了好幾圈,聽見察察兒說:“哥,我們上哪兒去呀?”

    程鳳台從自己的悶氣裏醒過來,被這一句話給問住了。他的親戚全是裙帶親戚,朋友全是酒肉朋友,八方不靠,孤家寡人。離開家的時候還覺得很硬氣,現在隻更覺得窩囊,混了十年的世界,其實和少年時候也沒有多大不同,發生點變故,他就還是孤獨的——不,不是這樣,現在是很不同的。

    程鳳台說:“我們去……去南鑼鼓巷。”

    老葛在心裏點頭,得,還是投奔姘頭去了,二奶奶怎麽趕你都不冤枉。

    程鳳台到商宅的時候,不巧的很,商細蕊帶著小來在水雲樓監戲。程鳳台與察察兒在飯店裏吃了飯,坐在車裏等了又等,幾近午夜時分,察察兒已經困得靠在哥哥肩頭睡著了。商細蕊與小來一人坐一輛洋車從巷子那頭過來,程鳳台這麽大輛車子堵在巷口,商細蕊完全沒見著,小來看見了也當作沒看見。程鳳台撲上去捏了捏喇叭,叭叭兩聲,商細蕊才眨巴著眼睛看了過來。但是程鳳台今天要拿拿架子,端坐在車裏不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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