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罪過罪過!可凍壞了商郎了!”不待商細蕊換下戲服,客人中間最有威望的那一個文化名宿雅興大發,牽著商細蕊的裙角在水衣上潑墨寫就兩句詩詞。如果換做一個懂行的,能得到名宿的墨寶那是喜不自勝了。偏偏商細蕊是個文盲,看見戲服沾了墨點子,那就別提有多心疼了。寫完詩,名宿捏著商細蕊的手坐下敘舊,和藹地說:“你錦師父剛才說讓你去我那唱兩天戲?”

    商細蕊聽了,抬眼看向錦師父,眼神很不善。都是這路裏趟過來的,不用細想就知道唱兩天戲是什麽意思。

    錦師父打天下的手段大約全是些風流手段,年輕時親自上陣,年老以後自有徒弟替他籠絡人心。現在說要替他布置,原來竟是這麽個布置法兒!這哪行得通!他現在已經有了程鳳台了呀!可不能在別的人床上撒嬌討好處了!

    那名宿不等商細蕊婉拒,便說:“可是我今天一聽你的《尋夢》就知道,商郎心裏有人了,是不是?”

    名宿果然是名宿,在戲上居然能有這份領悟,也算是個知音,商細蕊點頭道:“您聖明!”因為夜深了,他隻換了戲服也沒有化妝,少年的素臉,臉頰鼻尖凍得粉紅可愛,特別誠懇老實,楚楚可憐。老頭禁不住心頭一陣遺憾,向錦師父笑道:“你看看你,還淨不信!這是個癡心的孩子,你可別擺布他啦!”說罷由商細蕊送他上了車,一行人也都散客了。

    商細蕊返身回來就準備和錦師父鬧不痛快了,今非昔比,他已經是個角兒了,錦師父還暗地裏幹這種勾當可不行!結果錦師父先發製人,脾氣火在他前頭,坐那把背影朝著他,尖著嗓子像唱戲似的喊:“心裏有人了!有人怎麽了!這行裏多少人就毀在真心人這三個字上麵了?你從小在梨園行裏長起來的,還能不知道?真有人了不如就別出來唱了,好好當你的水雲樓班主,幹幹淨淨守著心裏的人!別出來唱戲還搭架子!光看得,摸不得,有多掃興的!”

    商細蕊過去雖然也沒有守身如玉,但是他頂恨這種拿伶人當娼妓的口吻,整個兒本末倒置了,就好像人人都是衝著他的豔名才來捧他的戲的。如果換個其他什麽人說出這種混賬話,他準要三步並兩步,上前一腳把人蹬在地上。錦師父畢竟是師父。商細蕊憤怒地瞪了他一眼,回到臥房裏把門碰得山響,他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走了,南京也不待著了,回北平去,橫豎就沒有一塊清淨地方!

    第二天,商細蕊為了避開和錦師父在飯桌上打照麵,特意避開飯點才出房門。出門一看,錦師父守株待兔在廳裏坐著,麵前滿桌的飯菜都倒扣著碗蓋,顯然是在等他吃飯。這時候錦師父已經換了一張麵孔,待他和顏悅色的,說道:“剛睡醒呀?還不快過來吃飯!別等菜都涼了!”一麵讓仆人把碗蓋都揭開,一麵親手給商細蕊夾菜舀湯,笑說:“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一頓能吃下一桌獨席,一覺能睡到日上三竿。你錦師父是真老啦,天一亮就睡不著覺,索性起床給你燉了一道蟲草老鴨湯,最潤肺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商細蕊隻好很隨和地喝了湯,聽錦師父在旁邊絮叨說:“你這孩子就是倔,倔還倔不對地方。你錦師父是看著你長大的,和你爹又相好,還能害了你嗎?心裏有人了你不早告訴我聽,我要知道了,哪至於巴巴地弄這出!現在倒好,竟是被外人看出來了,顯得我們師徒情分有多薄的!我心寒啊!”

    商細蕊聽錦師父完全轉變了態度,倒好像真是自己對不起他一樣,何況畢竟是師父,也不好輕易地翻臉交惡。商細蕊心裏有點尷尬,借著吃飯拿碗擋臉,稀裏糊塗一頓大嚼大咽。錦師父是縱橫商政兩界的交際高手,商細蕊的為人他了如指掌,深知隻要把話說甜了說軟了,商細蕊就沒有不服的道理。於是錦師父使出手段,伏在自己徒弟耳邊悉悉索索說小話,一邊說著,還要不時搡一下商細蕊的肩頭,正是一種向男人撒嬌的姿態。錦師父的意思,竟是要商細蕊拜一位大人物當幹爹!那位大人物的名字講出來是真正的大名鼎鼎,哪怕商細蕊再怎樣對政治一竅不通,這位大人物他也必須是認得的。何止認得,早年也曾有過一點交情,在商細蕊跟錦師父學戲那段日子,一起陪著大人物吃過飯,聽過戲。那時候大人物還未高升至此,已經是錦師父的入幕之賓,並且在戲界很有一些威信,有時發表評論指點江山,頗有一番見地,是個真格兒的行家。因為身份特殊,他所發表的意見通常也沒有人敢反駁。大人物過去曾對寧九郎打趣說:你是“梨園尚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就該封個“梨園禦史”當當,專門參詳你們這些王侯將相!九郎聽後直呼不敢,但是梨園禦史的諢名卻也傳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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