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妹加上爹,一窩的色胚,全覬覦著他的小戲子!這不是?妹妹就快出嫁了,哥哥又來了!程鳳台有心與範漣打聽打聽曹貴修,又發覺這實在太過妒夫,沒臉開口,要被笑話的。

    壓軸本來是蔣夢萍的《鳳還巢》,但是蔣夢萍臨時改戲,要拉著一位官小姐一塊兒唱一出。官小姐姓王名冷,此次隨父親客居北京辦公差。王冷在家鄉武漢的票界素有盛名,而且票的是老生,對於一個嬌嬌小小的少女來說,很有難度,也很有看頭——姑娘把姑娘唱得像了有什麽意思?姑娘家把老頭兒唱得像了,那才是有本事!她方才與蔣夢萍挨著坐,聊了許多話,此時已經交上朋友了,說到要唱戲,一點兒也不慌張,大大方方地就答應了,看來平時也沒少登台。蔣夢萍親親熱熱地攜著她的手,兩人步上戲台,與黎巧鬆商量定弦。蔣夢萍性情柔順恭謙,加上早年走紅,把熱鬧都經過了,眼下這個場合無論如何不肯搶了王冷一個年輕票友的風頭,因此選了《搜孤救孤》這出旦傍生的戲,她演的程嬰之妻唱詞寥寥,主要還是聽王冷的程嬰。

    商細蕊一直在花窗後麵看著台上的一舉一動,看到蔣夢萍上台了,他神情一緊,身形也跟著動了動,像要往前一撲的樣子,眼珠子就定格定住了。花窗的鏤空圖案把蔣夢萍的身影割得五馬分屍,商細蕊心裏第一個感覺是:她今天這身紅,穿得可真俗氣啊!

    蔣夢萍站定台上,開口念了一段念白,商細蕊聽著就微微笑了;往後胡琴一響,唱上幾句二簧原板,商細蕊凝神聽著,忍不住就拍巴掌大笑一聲:正是一別經年,各有所得。當年蔣夢萍與他合稱平陽雙壁,旦角兒戲還是他半個師父,如今可真是差得遠了!別說沒有長進,簡直大有退步,喉嚨裏混愣不清,含著口吐不出來的濁氣,也就是比票友略強了些。便是蔣夢萍現在還留在水雲樓,也不配與他平分秋色了,隻能走個二路的青衣,給他襯襯戲罷了!而他的事業譬如旭日東升,蒸蒸日上,兩個人幼年時名揚四海的夢想,全要由他一個人來實現了!

    商細蕊心中這份幸災樂禍快要把他憋壞了,心中惡狠狠地想:“半生心血,全部作廢!這就是你私奔的報應!你就聽著我的唱片,看著我的海報,摟著漢子哭去吧!”他其實從不會對其他唱戲的這樣惡毒,他把這份同行之間的惡毒心腸也全都留給蔣夢萍了。

    台上唱完了程嬰,時候還嫌早,王冷的父親攛掇著女兒把《四郎探母》中《坐宮》一折拿出來露一露,蔣夢萍便接著興致勃勃地陪了一回鐵鏡公主,商細蕊方才留神到那楊延輝,凝神聽來,又忍不住拍了一巴掌——滿宮滿調的侯派唱腔,比侯玉魁的徒弟還像侯玉魁,聽著像是還強於蔣夢萍。心說這樣的唱功,獻藝才不叫獻醜,行家麵前也不丟人。往下聽,商細蕊整個人都舒暢了,從過路仆人端的茶盤裏拿走了一杯茶喝,那仆人也不知道商細蕊是什麽來頭,怎麽站在廊下搖頭晃腦跟訓導主任似的,不敢不給他茶。商細蕊撇撇茶碗蓋,吱溜抿一口,閉著眼輕輕跟著哼起調子,他聽王冷聽得津津有味,卻忽然有異聲傳到他耳朵裏來了。

    常之新和範漣兩個離開座位,跑到後麵來抽煙說話,與商細蕊隔著牆隻有五六步的遠。按一般人來說,台上戲音胡琴那麽響,肯定就聽不見別人的談話聲了,但是商細蕊這雙耳朵也不屬凡品,常之新那把倒黴嗓子,就是化成灰他也辨認得出。

    範漣抽著煙,也給常之新點了一根,笑道:“今天兩個票友小姐倒很露臉,難得,難得啊!可惜你那個冤家對頭沒來,等會兒就看周香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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