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也該找著去死,不要活在世上一天比一天衰老,向世人展示殘敗。拿疲疲老相和過去的輝煌做個對比,鮮明到慘烈的地步,那是對過去的一種毀滅。盛極而終,那一瞬間的戛然而止,才是真正風光過的人最完滿的結局。於他是,於寧九郎也是。商細蕊這幾年回避不見寧九郎,或許也是因為這一層原因。九郎但凡表現出一點點老態,他看著心裏就難受。前年最近一次見麵,他摸了摸九郎發白的鬢角,心裏又悲傷,又憤怒。本來不知道為什麽會難受,隻知道不想見,現在看見錦師父,他算知道了。可是九郎和錦師父都沒有他的覺悟高,他們寧願苟延殘喘。他隻能自個兒孤單地圓滿了。

    商細蕊偏激地進行了一番思想,自覺非常有深度,非常有內涵,有機會可以與杜七探討探討,杜七保準要拍巴掌讚同。一邊走一邊這樣想,冷不防撞著了一個人。喬樂喬老板提著胡琴被他碰得往後一趔趄,便拿那琴弓戳了戳商細蕊的胸膛:“合著你們老商家的人走路都不帶眼!”喬樂與商菊貞也是老交情了,看來過去也沒少被商菊貞撞個倒仰。

    商細蕊衝他微微一鞠躬:“喬老板。”

    喬樂譜很大地哼了一聲,商細蕊越過他要往裏進,被他喊住:“哎,小子,聽說何少卿有一把琴在你這兒?拿來我練練。”

    商細蕊道:“是有,不過現在在寧老板那兒。”

    喬樂怒道:“寧琴言早都不唱戲了,他要琴幹嘛?小子!別跟我耍心眼兒啊!”

    商細蕊好性兒地也不分辨,眼巴巴地楞瞅著喬樂,不言不語。他對外人和長輩脾氣好起來,那是判若兩人,溫柔如水。這時候錦師父在裏頭出聲了:“你個老不修的!少欺負我徒弟!琴在手裏也不給你看,看在眼裏你還拔得出來嗎!真是!吃了豬肝想豬心,得了白銀想黃金!小商別理他!”錦師父唱了一輩子的旦,聲調裏頭盡是女氣和戲音,聽不慣的人覺著怪聲怪調的娘娘腔;愛好這口的,得要不甚恰當地誇他一句說話比唱戲還好聽,聽得人銷魂蝕骨的,筋肉都酥了。

    喬樂扭頭衝裏麵罵了一句什麽話,拿琴弓把商細蕊戳到一邊兒靠牆立著,自己慢悠悠地哼著戲,踱步走開了。

    鈕白文迎過來,輕聲笑道:“您看這老刺兒頭,還就服錦老板。倆人打從二十歲上認識到現在,罵架吵嘴大半輩子了也,當年以為喬老板老北京人,不肯離開北平呢,結果錦老板說要走,喬老板罵罵咧咧地就跟去了。這不管是拉弦的傍上個角兒,還是角兒撈著個好弦兒,那都是……”鈕白文嘖嘖地搖著頭:“那都是千金不換的啊!比找著個好媳婦兒還難呢!”

    商細蕊聽著鈕白文的話,抄手目送了喬樂的背影,進屋去和錦師父說話。

    錦師父在北平的最後一場戲,程鳳台在外與人談生意吃飯到半夜,沒能趕上。那晚是唱的一折《西施》,商細蕊給串的伍子胥。商細蕊也不知如今北平的座兒都是怎麽了,或者是他的生角兒戲有所退步。許多回他改了生上台,台下就總是笑,他一亮相,下麵就莫名其妙地笑不可抑,還飛呼哨,但是叫的好又不是倒好,就跟看見了j□j郎那麽興奮,幾乎都要蓋過西施的彩頭了。商細蕊下台來納悶地對著鏡子原地轉圈照了好半天,鏡中活脫脫一個軒昂正氣的伍子胥,一點兒也沒有可笑之處嘛!他不會知道這是因為他每年封箱開箱都愛反串,反串了淨不好好唱,亂改戲詞、改劇情、跟天橋的相聲藝人學包袱,以致於座兒們看見他的某一些生角扮相就找到了過年的氣氛,就要發笑。這個緣故沒有人告訴他,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和程鳳台說了,程鳳台也分析不出個原因,最後說:“你幹脆找個座兒問一問,不就知道為什麽了嗎?”辦法是不錯,可是商細蕊跟陌生人很靦腆,不好意思去打聽,這個疑問最終也沒有能夠探知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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