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看了個真,並不露麵,扭頭就走,臉上笑得不懷好意。回到自己那屋裏,麻將桌已經擺開了,商細蕊與周香芸楊寶梨一桌,每個人身後坐了個姐兒指手畫腳,那兩個還不大會打,杜七出去這一會兒的時間裏,商細蕊手邊已經贏了一小疊銅板了。其他戲子們各自在姐兒們的教導下研習麻將,也有不愛打牌,在那與姐兒說閑話的,交頭接耳的倒也挺熱鬧。

    杜七走近商細蕊,笑嘻嘻地一推他肩膀,朝一邊兒比了個大拇哥:“嘿!我剛出去一圈,你猜我看見誰了?”

    商細蕊不愛逗這悶子,思索著打出一張牌:“哦,誰啊?”

    杜七分外地幸災樂禍,等著看他大驚失色:“我看見你家王八蛋啦!”

    同桌的周香芸楊寶梨雖都認得程鳳台,但不知道這個王八蛋指的是誰。商細蕊太知道了,他嘴上從不與人提,心裏可一天念叨一千遍的王八蛋。一手好牌也不要了,豁然站起來撩起袍子就往外走,走到門口返回來:“哪間屋?”

    杜七是看戲不怕台高,給他指出一條明路。商細蕊氣勢洶洶殺將過去,果真在窗戶縫裏瞧見了程鳳台。老鴇子大概是很懂得因人製宜的道理,給水雲樓那屋的姐兒們文文靜靜吹拉彈唱,均屬藝妓之流;給程鳳台這屋的姐兒顯然就風騷得多了,妝化得很濃,衣裳顏色也豔。那姐兒吃酒吃得心熱,解開了一粒領扣,把一段柔膩的脖子都露出來了,胸脯依舊嚴嚴實實地貼著程鳳台的臂膀,她兩隻手也不閑著,遊遊曳曳像一尾小白魚,直要鑽進程鳳台的襯衣裏去摩挲他胸膛。程鳳台不勝其擾,捉住姐兒的柔荑湊到嘴邊親了一口,然後按住小手放在大腿上,繼續和師長弟弟吹牛皮。玉桃不與他們一流,隻顧自己寂寞地彈著琵琶。

    商細蕊聽著自己腦子裏劈裏啪啦地斷弦兒,斷開的那聲響,和玉桃的琵琶弦倒很像,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二話沒有抬腳就踹門,那門好生結實,一踹之下居然沒能破開,他腦子卻醒了,轉身走得很飛快,回到屋裏臉色鐵青坐下接著打麻將。

    眾人就見他來去如風的,也不知是怎麽個意思。杜七非常失望,心想他怎麽就這樣息事寧人地回來了呢,分明看見他是挾著一頓拳腳出門的呀!

    商細蕊把手頭一副好牌打得個落花流水,輸了兩個大子,神色反而平靜了點,旁邊姐兒用銀簪子簪了一塊西瓜給他吃,他一低頭,麵無表情落落大方地吃了,一麵洗著牌,一麵撩開嗓子唱道:

    ——聽他言氣得我渾身亂顫,三年情到如今一拍兩散。想當初盟誓約月底花前,說什麽鴛鴦比翼在雲間;說什麽並蒂花開在荷塘。若把手中團扇換青鋒劍,定斬下爾狗頭無需多言!

    那邊廂的王八蛋從商細蕊唱出第一句開始,就聽明白了,本還以為是誰在放商細蕊的唱片,可是哪有唱片能夠那麽氣貫長虹還帶歇腳打嗝的呢?示意玉桃把琵琶停下來,認認真真地聽他唱完這麽幾句——哎,原來都是從戲詞裏檢出來指桑罵槐的話!罵得好,罵得程鳳台狗頭發酥,樂不可支,活活給罵甜了心。真是隻有那個戲子才幹得出來的事兒,多有味兒,多有勁兒,多招人稀罕!

    旁邊師長弟弟也聽出聲腔了,醉醺醺地驚歎道:“喲喂我的親舅姥爺!這不是商老板的嗓子嗎?這是活人啊,還是電喇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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