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並不是沒有同程鳳台拌過嘴,但是往往沉默不過一會兒,程鳳台就會來服軟逗他了,拂袖而去不見蹤影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脾氣到底算怎樣,因為沒有與人如此這般相好過,曾經一個蔣夢萍與程鳳台的地位仿佛,然而對程鳳台和對蔣夢萍的心是完全倒著來的。蔣夢萍纖纖弱女子,商細蕊全心嗬護唯恐不及,一副肝腸剖出來交給她,還生怕她會嫌腥氣。至於程鳳台,商細蕊願意由著性子對待他,看他扒心扒肝地為他往外掏,為他鞠躬盡瘁。不斷地試探程鳳台的底線,程鳳台哄他哄得又疲倦又無奈,嗓子暗啞啞,嘴唇都起了白皮。他覺著心疼了,還是不肯讓步,因為還沒有碰到程鳳台的底線,他變態地不甘心。商細蕊一直沒有承認,他對程鳳台是多著一層肆無忌憚的感情。

    可是程鳳台這個不識抬舉的!

    商細蕊氣哼哼地過了幾天,把三個小戲子拆卸了一遍,又拚裝了一遍,略舒胸中一口悶氣。三個戲子看見商細蕊,就如同看見活地獄一般。周香芸更加的沉默,楊寶梨更加的諂媚,小玉林能不露臉就不露臉,見了麵離他三丈遠,低著頭走路。等到冷戰第五天,商細蕊左等右等還等不來程鳳台,等得自己快嘔血了,倒把杜七等來了。

    杜七西裝革履地從小巷子那扇門摸進後台,商細蕊一錯眼,以為是程鳳台來了,心口跳得咕咚咕咚,像揣了一隻大青蛙!裝模作樣地繼續梳理那一領線尾子,假裝後台人來人往,他毫不在意。待杜七開口一笑,他扭頭定睛一看,臉上立刻掛了一層冷霜,把手裏的鐵梳子“啪”地拍在台子上。

    杜七本來握著一份卷起來的手稿,這時候將手稿往他頭上敲打兩下:“哎喲商大老板,好端端的摔家夥什!不歡迎我來是怎麽的?”

    商細蕊嘴角一撇:“哪能啊,你坐會兒吧。”

    杜七把手稿往他懷裏一拋,闊手闊腳地坐下:“我先給安了腔兒,你試著不好咱們再改。”他笑著梭巡一遍新招攬的戲子們,見他們一個個眼睛又亮,身段又軟,真真妙不可言,臉上便露出一個慈父一般的微笑:“這是給孩子們的見麵禮。三天通宵攢的本子,白天還要講課,還要去給薛千山鬧洞房!都快活活累死我了!你趕緊看!別他媽拖拖拉拉!看不完我撕了喂你吃!”

    旁邊沅蘭很關心薛千山的婚事,笑道:“七少爺去吃喜酒了?我沒去。怎麽樣呀他們?”

    杜七叉開五指一梳頭發,嘿嘿笑道:“既然本公子賞臉到場了,那還能錯得了嗎?”多的話不必再說,沅蘭心領神會。杜七所謂的鬧洞房那就是調皮搗蛋,找茬生事,隻差在薛千山褲襠裏點炮仗了。

    商細蕊對薛千山的婚事毫無興趣,垂頭喪氣地坐到沙發上,湊在燈下一頁一頁翻閱。這一本新戲叫做《商女恨》,顧名思義,講的是青樓裏姐兒們的悲歡離合。這還是初稿,許多加減刪改的地方,又打圈又塗墨,□興起之處,索性用起了草書,看得商細蕊是頭大如鬥兩眼發黑,肚子裏蹭蹭地往外冒小火苗子。但是杜七不是程鳳台,他不會衝著杜七暴露本性,他對朋友是很有分寸的,小聲嘀咕了一句:“亂死啦!不如你念給我聽得啦!”

    杜七噴出一口香煙啐他:“你想得美!”

    商細蕊苦悶地繼續看下去,看到實在不認得的字,不免多問了杜七兩個,杜七又啐他:“梨園行哪個叫得上字號的角兒跟你似的?整個兒一目不識丁!原小荻那樣的秀才我就不說了,就說王小平的一筆畫,李四山的一筆字,你跟梨園會館見了麵,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嗎你?臭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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