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太多的隱憂,程鳳台全聽出來了,而且無端覺得心驚。範漣是舊式大家庭中培養出來的特有的人才,周旋人情世故的高手,看事看人非常精準,他就是靠著看這份清醒和敏銳才安身立命到今天的。程鳳台麵對著他這一句質問似的話,仿佛被商細蕊那麽那麽喜歡,將是一件可想而知不言而喻的大大的惡果。

    眼下顯然不是說這個的好場合,但是程鳳台想了一想,他和範漣要好了那麽多年無話不談,但是在商細蕊的事情上,還不曾剖心,便簡單說道:“我對他的喜歡和你以為的喜歡可能有點不一樣。你不要問我哪裏不一樣,這說起來就太深了,我和你說不著,說了你也未必就能懂。”剛才商細蕊差不多也是這麽回答的,反正他們就是不肯和範漣說個明白話:“我和他是相好了,但我不是你以為的在玩戲子。”

    範漣道:“我沒有以為你在玩戲子,我知道你動了真感情,在談戀愛。”

    他們郎舅攜手混跡風月場多年,範漣深知程鳳台的愛好。商細蕊又憨又愣的一個男青年,完全沒有性感,不是程鳳台一貫以來會起興的對象。如果說是嚐個新鮮吧,那也太耐心費時了,以程鳳台喜新厭舊的性格,饒是怎樣的珍饈佳肴,吃個兩三年也該吃膩了,冷待了,比方他對舞女小姐。可知他對商細蕊,懷有的還不是一般兩般的真心。然而這一句談戀愛,卻是含有打趣的意思。因為範漣認為戀愛必須是纏綿悱惻糾葛繾綣的事情,他怎麽也想不出兩個男人是如何談戀愛的。尤其商細蕊直來直往,愣頭愣腦,缺少那種細膩婉約的情致。程鳳台就更不像了。他真不能想象這倆人說情話、鬧別扭時候的樣子——代入他自己和女朋友的狀態到這倆人身上想一想,覺得怪惡心的。

    程鳳台沒有聽出來他的諷刺含義,道:“不能說是戀愛這麽簡單,要談戀愛我哪會找他?跟他有什麽可談的!……我說你怎麽滿腦子情情愛愛,要不就床上那檔子事?齷齪!”範漣瞪起眼睛要反駁,程鳳台拍拍他胳膊:“得了,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有分寸。”說完,輕輕掙開他就上樓去了,把範漣心裏這個鬱悶的,忿然想道你們口徑這般統一,肯定是私下裏串過供了,專門來糊人嘴的。現在問你們兩句,你們嫌我多事,以後闖了禍,可別哭著來找我幫忙!

    先前程鳳台還誇過範漣是個“很好很仗義”的人,想必日後真有什麽難事,他並不至於會像現在預想的這樣冷酷無情。但是現在範漣懷著滿心的冷酷無情坐回到薛千山身邊,薛千山見他麵色不虞,便向遠處張望了一下,笑道:“程二爺?”範漣笑了笑:“這哪兒是我姐夫,整個兒一冤家!”

    薛千山點頭:“不提不提的,我都快忘了你們是親戚。那麽說,商老板今天也來啦?”

    範漣心裏一突,竟連薛千山都知道這倆人的□了!支支吾吾笑笑答應了一聲。薛千山豪邁道:“好!來得正好!”不知道他這是要幹嘛。

    二樓的起居室盥洗間全部開放給客人用,客人占了屋子,就學洋人的派對那樣把門內把手上的花環取下來掛到外麵,以示請勿打擾。商細蕊當然不知道這個別致的小規矩,不過程鳳台站到外麵,就聽見屋裏的唱片機在唱戲了。除了商細蕊,不能是別人。開門進去把花環掛到外頭,商細蕊正站在一排玻璃櫥前麵挑挑選選,手裏拿著幾張唱片,程鳳台想從他手裏抽出一張來看看,商細蕊緊攥著不撒手。

    程鳳台拍他一下屁股:“鬆開!給我看看怎麽了?”

    商細蕊不情不願地給鬆開一張,一看居然是他早年間灌錄的唱片《飄零淚》。這可開眼了,這些年隻見那些不如他的角兒灌了一張又一張,隻有他婉拒了幾個唱片公司,堅持不肯開金口。再把其他幾張拿來看,諸如《庚娘》、《春閨夢》、《十三妹》、《鐵弓緣》等等的著名唱段,隻有一張《紅樓二尤》是與蔣夢萍的合唱。這應該不至於就犯了他的忌諱,使他再也不願錄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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