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樓自發停戲三天以示哀悼,順便也想把近日來的勞頓傷感休整過來。商宅裏不停地播著侯玉魁的老唱片,商細蕊就穿著一套對襟白衫褲在院子裏伴著戲聲舞劍。這時節巷子裏柳絮將謝,槐花盛開,這種細小潔白的花骨朵時常撲簌簌落得人一頭一身。程鳳台常說北平一年裏有一半時間是要下雪的,槐花柳絮就是北平春天的雪。

    一陣風吹過,落花如霰洋洋地灑滿了院子,商細蕊整個人都沐浴在花雨裏,年輕細瘦的身姿矯捷又優美,像滌蕩在風中的一條白綢。

    程鳳台推門進來正看見這樣一幅畫麵,不覺看住了眼,倚在門框上抱著手臂靜靜望著他。本來舞台上表演的劍術就以姿態見長,要說靠這招獨步武林雖然夠嗆,好看卻是真好看,修長的身材和劍身渾然一體,透著一股淩然的仙氣,特別灑落。隔壁人家的兩個小男孩兒也拖著鼻涕趴在牆頭偷看,覺得很過癮,很像連環畫裏的大俠白玉堂。商細蕊知道他們在看,手中劍也不停,等練完了一套,一個下腰,劍尖兒從梅樹底下的泥裏挑出一塊石子打出去。程鳳台眼看這一下子,搞不好要把小孩的眼睛打瞎了,想要攔著卻已經來不及了。還好商細蕊也就是嚇唬嚇唬人,石子來勢雖快,隻是拍在瓦片上,把兩個小孩兒唬得爭先恐後撒手跳牆,然後就聽見牆那邊哎喲哇呀屁股著地痛得亂叫的聲音。

    商細蕊欺負完了小孩兒還挺得意,隔牆喊:“這是第幾回了?再敢趴牆頭,我就告訴你媽去!揍死你們!”一麵倉朗朗收劍入鞘,大馬金刀地把汗濕的衣裳脫下來擦了擦臉上的汗,隨手往椅子上一拋,端起茶壺嘴對嘴兒那麽滋溜一嘬,對程鳳台招招手:“二爺,來來來!”剛才那場美不勝收水彩淡墨的舞劍被毀滅得一點不剩,仿佛隻是一場錯覺。商細蕊瞬間從沐英舞劍的仙人落回了一個煙火氣的戲子。

    程鳳台把衣裳給他披回去:“你這什麽做派!大白天光膀子站院子裏!小來看見了你不臉紅嗎!”

    “小來今天不在家。”商細蕊挺委屈:“餓死我了。”

    程鳳台一撩他下巴頦:“那正好!穿件好衣裳,跟我去範公館。今天範漣生日,帶你散散心。”

    大多數情況下,商細蕊避免一切多餘的應酬和社交,此時一口回絕:“不去!範漣又沒請我!”

    程鳳台料到他要這麽說,從懷裏抽出一張請柬,打開杵到他眼前:“呐!自己的名字認識吧?前幾天你忙喪事,他找不著你人,今天特意讓我來請你。快跟我走,範漣找了個禦廚做菜,滿漢全席!給你嚐嚐荔枝木烤的大肥鵝!”

    商細蕊立刻被禦廚和滿漢全席給打動了,收拾利落跟隨程鳳台赴壽宴,嘴裏卻說:“什麽禦廚禦膳我也吃過兩回,也沒有很好吃,比合仙居的菜都差遠了!”又道:“我空手去,沒有準備壽禮啊!”

    其實範漣原本也沒有要請商細蕊,因為他過生日,家裏人首先要聚一聚,二奶奶和蔣夢萍都到場的話,再請商細蕊簡直是自尋死路,那不得把酒席都給掀了。可巧二奶奶自從三少爺出世之後,身上心裏總說不出哪裏的不爽快,一陣一陣發煩發倦,帶著孩子也脫不開身,又嫌天氣熱,臨時就說不去了,反正又不是整壽。二奶奶不去了蔣夢萍也就不去了,留在程家與二奶奶作伴。範漣這才讓程鳳台把商細蕊帶來,他自覺這陣子和商細蕊關係有點緊張,至於為什麽會緊張,他自己也摸不著頭腦,就想要好好地拍拍商細蕊的馬屁。

    程鳳台笑道:“商老板肯去就是給範漣麵子了,他還敢問你要壽禮?他敢開口,你就耳刮子呼他。”

    範家在北平和曹司令一樣,也在近郊住著洋別墅,不過因為人口眾多,房子比曹司令家的還要大。一棟大別墅給父親留下的老婆們和弟弟妹妹們住,後來又添了投奔而來的守寡嬸嬸及堂弟堂妹們。另一棟小別墅給他們各自的丫鬟老媽子住。饒是這般,範家在關外天大地大開闊慣了,住到洋房裏仍覺得碰頭絆腳。寡婦和孩子一多,一天到晚吵吵鬧鬧,哭哭啼啼,七零八落。範漣在外麵是個能幹的生意人,在家裏卻不是個具有威嚴的一家之主。程鳳台惹急了還有點魚死網破的土匪脾氣,範漣作為庶子,則是從小慣於忍氣吞聲,至今在嫡母和幾個老姨太太麵前仍然時不常的被為難著,委屈著。他之所以找舞女在外麵同居,多半是為了逃家,動機其實也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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