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掙了一下:“今兒俞青來北平!梨園會館有戲呢!哎呀,快別耽誤我的正事!”

    “俞青?那個不肯給趙將軍當填房的女戲子?”

    “是呀!”

    程鳳台對俞青久有耳聞,戲怎樣不知道,隻知道她書香門第妙齡單身,誓死不肯嫁給威風八麵的趙將軍做續弦,前兩年在河南一帶鬧得很出名。程鳳台一向對奇女子的興趣大過美人兒,今天也是撞上的緣分,拉著商細蕊的胳膊比他還著急:“走走走,二爺和你一起去見見。”

    “二爺你的車呢?”

    “再叫老葛來不及了。咱們坐黃包車去。”

    程鳳台匆匆攔下一輛洋車,和商細蕊並肩坐著,把跟在後頭出門的小來給拋下了。小來手裏抱著大包的商細蕊私人的頭麵水粉,這時候望著他們絕塵而去,咬了咬牙,竟然反手一關門不跟著了。八歲以來,她頭一次在商細蕊這裏有了脾氣,因為坐在商細蕊身邊的那個人。

    今天梨園會館裏來了好些麻將桌上的熟麵孔,就連程鳳台的小舅子範二爺也在那裏張羅著呼朋喚友的。程鳳台第一次踏進他們戲子的老窩,東張西望,瞧著處處都新鮮。梨園會館裏供奉的祖師爺像比商細蕊他們戲院後台的要大要精致,麵如冠玉的一個長髯美男子,是唐明皇。程鳳台做貨運生意,供奉的是關公。一個白臉一個紅臉,長得倒很像。範漣轉眼瞧見程鳳台,上前來搭著他肩膀哥倆好,又捶了他兩下背,朗聲笑道:“姐夫!有請帖沒有啊你就來了!待會兒可沒你的座兒!”

    程鳳台往旁邊一指:“諾,我是給商老板當跟班來的——”旁邊商細蕊早不在了,他早跑到戲子堆裏磕牙說戲去了。範漣大笑兩聲。一邊有德高望重的戲界大腕怕程二爺尷尬,忙打圓場道:“漣哥兒這是哪裏的話,程二爺肯來是賞臉,還能沒有他的座兒嗎?哪怕我這把老骨頭騰出來,也少不了他的座兒啊!”

    於是程鳳台開始與老人家客氣來客氣去,互相奉承著說了無數的場麵話。一會兒門房通報,說雲喜班的班主來了。在場所有的人臉上都一凝,說不出是厭煩還是敗興的神情。商細蕊往門口張望了一眼,還沒看見四喜兒的影子,他就把頭別過去繼續聊天了。但是別的人總還想著和四喜兒招呼一聲應付一下,都停了嘴望著門外,他便自己說自己的,毫不妨礙他的歡樂。他要是不想敷衍一個人,真能把活人當空氣。

    四喜兒今天穿著一件既不符合他年紀也不符合他身份的亮紫色錦緞衣裳,領口別了一枚女人的流蘇寶石領扣。頭發抹得油光溜滑。一隻手上三個戒指。好像還化了妝。年紀一把,在戲界也算有點地位了,還把自己捯飭得像歌郎小倌一樣,誰見了都要倒吸口涼氣。他旁邊帶著的隨侍居然是小周子,小周子今天出來見客,換了一件幹淨的藍布長衫,臉上手上也幹淨點了,顯得很清秀。他搭著腦袋怯怯地跟在他師父身後,走過商細蕊身邊,對商細蕊看了又看。但是他們的關係類似於婚外偷情,四喜兒又是那樣的脾氣,商細蕊隻當不認識他。小周子有點受傷的樣子,可憐巴巴地又望了望程鳳台,程鳳台對他笑笑。

    四喜兒還沒站定就開始尖聲笑道:“哎呦!這麽一屋子人呐!嘖嘖嘖,當紅頂梁的角兒都來了,主角兒怎麽還不到呀!這可不好!不是做客的禮兒!”

    他一開口更讓人生厭,沒人搭茬。大家靜了片刻,終於有人耐著脾氣笑道:“俞老板火車誤了點兒,衣裳又髒了,在後麵梳洗呢!您先坐著喝會兒茶,就快上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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