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這樣說,但到底還是拿不出新的。孩子們黔驢技窮,一雙雙齁兒髒的小手往商細蕊身上亂摸亂拽。他們是附近大雜院兒裏的貧民孩子和乞兒,過去唱蓮花落向人討錢的時候,商細蕊抄手站在一邊聽過幾回,每次都給五角大子兒。後來把詞兒都聽完了,他們還攔著討錢,商細蕊白白施舍過幾次以後,犯了小心眼兒,這一次捂住荷包說什麽都不給了:“哎!你別拽我呀!拽我也沒有!”一指程鳳台,道:“你們找二爺去,二爺有錢!”

    一群孩子馬上把程鳳台包圍了,連聲叫道:“二爺二爺二爺!給倆子兒買糖豆兒唄!”

    程二爺看見這群小孩子,拖鼻涕的癩頭的豁嘴的,一個個黑乎乎臭烘烘,心裏別提有多麻應了,連蹦帶跳往後退,指著帶頭的孩子恐嚇道:“小赤佬,別過來啊,小心我揍你。”又埋怨商細蕊:“你把他們往我這兒引什麽?快弄開!”

    商細蕊看程鳳台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連忙招呼孩子們:“好啦!要不我打張條給你們?”

    孩子們呼地圍到他身邊,商細蕊往程鳳台身後一躲,程鳳台很凶地瞪著孩子們,孩子們看他是洋人的打扮,害怕不敢上前。

    “寫條子,我沒有紙筆啊!”商細蕊說。

    帶頭的孩子道:“這個容易!”一踮腳,從牆上撕下一張“祖傳秘方。金槍不倒”的廣告,背過來就是一張白紙。紙是有了,可是筆上哪兒找去。商細蕊眼睛瞧著程鳳台,程鳳台隻好把他的派克金筆掏出來給他。商細蕊拔下筆帽,很笨拙很用力地捏在手裏,遠不如他方才使商家棍得心應手。

    “恩……今欠……”商細蕊低頭問那個大孩子:“你叫什麽來著?”

    大孩子抹抹鼻涕,道:“我叫二傻!”

    商細蕊笑道:“哈!是二爺的二!”

    程鳳台一瞪他,有拿二爺跟這小叫花子一塊兒比劃的嗎!

    “傻……傻……二爺!傻字怎麽寫?”

    程鳳台心想你都傻成這樣了還不會寫傻呀?袖手道:“我也不會。商老板自己想。”

    商細蕊咬著筆杆想了半天,還是不會寫,料想再求程鳳台他也不會幫的,便索性大筆一揮,給畫了個圓圈圈放在“二”字後頭。其豪爽之態,很有殺頭之前畫押的風範。商細蕊俯在牆上刷刷點點,很艱難地寫就了一張欠條:“今欠二傻——”可是哪有個傻字呢?商細蕊對小孩解釋道:“你看,這兒我給你畫了個圈,沒事兒的,一樣的。”

    程鳳台心想那能一樣嗎?這都一樣了還要字兒幹嘛使?

    商細蕊朗聲念道:“今欠二傻銀元一個。天工坊予以支付——知道天工坊嗎?”

    “知道!在王府井那兒!”

    商細蕊點點頭。他這裏慷他人之慨,把過去的五角定例給翻了一倍,心裏有種日行一善的快樂。

    程鳳台笑道:“喲!商老板消息靈通啊!還知道天工坊是我的產業。這也是麻將台上聽來的八卦?”

    商細蕊道:“我什麽都知道。來,東家給簽個字!”

    程鳳台接過來,心想他經商十年,還沒給誰打過欠條呢!跟著商細蕊傻人做傻事,叫群小叫花子給破了題。歎口氣搖搖頭,龍飛鳳舞地簽了大名,再往上看一眼商細蕊的字,那幾個字寫得是東歪西倒的,筆畫之間都銜不上軸,像一根根火柴棒子拚起來的,稚嫩可笑。他把這張欠條拿在手裏多端詳了一陣子,越看越樂,孩子們卻怕他反悔,仰著小腦袋眼巴巴地瞅著他。程鳳台看看小孩子,破棉襖的袖子短了半截,手指和耳朵生滿了凍瘡,惻隱之心一動,便在一塊大洋上加了一豎,道:“去吧,把臉洗洗,去找蔡掌櫃。拿著錢別買什麽糖豆了,一人買件暖和衣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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