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子雲說:“這是細蕊……是商老板和杜七一道改的。”

    程鳳台淡淡地說:“加的挺有意思。”

    盛子雲精神了:“我也覺得加得極好,這一段鋪墊,人物血肉豐滿了許多,愈加凸顯出馬嵬坡的淒哀了……”

    程鳳台早過了文藝浪漫的歲數,聽到這些文學分析就腮幫子發酸,笑道:“豐滿?楊貴妃是夠豐滿的了。”

    盛子雲剩下的高見頓時作廢。他自認與程鳳台這類市儈庸俗的商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進而生出一種曲高和寡的寂寞感。於是更把商細蕊奉為天人了。天上掉下來的人。為世人所不識,隻有他識。

    商細蕊在台上慢慢唱慢慢演,非常的投入,力求把最完美的一麵展現給程鳳台,還他的包涵之情。今夜的《長生殿》與以往不同,商細蕊和杜七改了好久的戲本子,把長生殿三天的戲文撮其要刪其繁,再三精練,填補了一些不足之處,凝聚成四個小時的一出精華,是商細蕊迄今為止最滿意的作品。

    程鳳台在盛子雲的指導下,仿佛有點明白了,不用解說也能連蒙帶猜聽懂一些。字字句句聽在耳裏,落在心裏。然後漸漸收起漫不經心的笑,皺了點眉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是入了戲,入了商細蕊的戲。

    人生中仿佛還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一夢一生,一生一夢。商細蕊像一隻千百年前穿越時空的妖精,載著楊貴妃的魂,亦歌亦舞,踽踽獨行,把人生百態世道變遷徐徐道來,歲月都在他的袖子裏。一拋水袖一聲歎,演的人癡了,看的人醉了,演的人不知自己身在戲中,看的人不知自己身在夢裏。程鳳台化身在一個舊而濃豔的世界裏,追著商細蕊的背影走下去走下去,一路走過了長生殿,馬嵬坡,走過了北平的城牆和南鑼鼓巷,有金戈鐵馬,有紙醉金迷,周圍穿梭的是幽魂一樣的人,他與他們擦肩而過,最後走進一片白或者一片黑裏麵,被時光吞噬掉,片羽不留。

    這不是能被言語所形容的。

    程鳳台默默坐著,神魂出竅,蕩遊千載,內心中滄海桑田瞬息萬變。又覺得十分麻木,麻木得連自身的存在都感覺不到了。他講不出這戲好在哪裏妙在何處,隻知道商細蕊把他的魂兒都給唱飛了。要是早些年,放在他的學生時代,他能像盛子雲一樣寫上幾萬字的評,從藝術人文的角度來琢磨這出戲。但是現在說不出來了,他的人生閱曆使他在震撼麵前,反而變得沉默和笨拙,無所動作。

    商細蕊謝座退場落幕,台下的燈光大亮起來,他朝程鳳台看過去,然後表情一動,刹那驚奇。

    盛子雲站起身,熱烈地為商細蕊鼓掌,激動道:“二哥,我要去後台看看細蕊,你先回去吧……二哥?”他像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停了掌聲,人也呆住了。

    程鳳台說:“哦。你去吧。”

    盛子雲隻驚異地瞧著他的臉:“二哥……”

    程鳳台拿手一摸,滿麵的淚跡。他掏出手絹來擦了把臉,說:“沒事。燈亮得刺眼……我有點醉了。你去吧。”

    他是醉了,這一回,醉得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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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那天後來,等觀眾全走光了程鳳台還坐在那裏回不過神,心想過去看的那些羅密歐朱麗葉之類的經典悲劇,和商細蕊這出比較起來,那就跟小寡婦上墳似的。既不覺痛癢,又矯揉造作。抽抽噎噎,小男小女。雖然長生殿的本身也就是帝王妃子之間的兒女情長,但是戲本子一改,再由商細蕊演來,就那麽的不一樣。他把長生殿的重點由纏綿悱惻移到人生起落世態無常上麵,格調恢弘,很能觸動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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