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獲知以後,登時勃然大怒,在戲院門口堵著常之新大嚷大叫,吵了個人盡皆知。這下子,常家弟兄可算找著借口了,攛掇幾個族中長老和姨娘們,成天在老頭子耳邊說長論短。還找報館登了報,說什麽常三少爺戀上女伶,甘願為之操琴弄曲,另有一些豔俗的內容,活活把老頭給氣死了。老頭一死,他們以敗壞門風之由把常之新逐出家門,其他一分錢也沒有分給他。其實當時常之新完全可以拋棄蔣夢萍矢口否認,然而他毫不猶豫地認下來了,隻帶了點體己衣物就離了常家。那一邊,商細蕊見蔣夢萍是鐵了心的要跟常之新在一塊兒,惱恨之下,使出種種手段把她擠出了水雲樓,擠得她在平陽沒有立足之地。過了沒多久,常之新與蔣夢萍結婚離開平陽。商細蕊賭氣跟了當地的軍閥張大帥,在平陽相當於貴妃娘娘壓寨夫人的身份。又過了不到一年,張大帥與程美心的丈夫曹司令幹架,吃敗仗死了,商細蕊被曹司令收入床榻,連著水雲樓,舉家攜口從平陽帶到北平。

    這個版本凝練得多完善得多,而且二奶奶是個厚道人,講故事的時候不加個人感情在裏麵。不管事實真假有幾分,措辭上比較的客觀。隻在故事講完以後評論道:“男婚女嫁各人情願,他一個師弟,肖想到師姐頭上去了就該打,還有臉出來攔著。鬧的這出雞飛狗跳……”

    程鳳台還在上海念書的時候,私奔私逃的故事看得太多,骨子裏存著許多羅曼蒂克的幻想。於是對常蔣之戀疊聲讚歎。在這個故事裏,商細蕊就是那個棒打鴛鴦製造戲劇衝突的反麵角色。但由於劇情需要,由於常蔣二人的圓滿結局,反麵角色就不那麽可惡了。

    程鳳台說:“常之新這人,能屈能伸,矢誌不渝,很有骨氣,有機會一定得見一見。……那個蔣夢萍,是個美人吧?”

    二奶奶恨恨地看他:“可不是?美著呢。傾國傾城的。可惜啊,有主兒了。”

    程鳳台倒下`身來枕著手,故意咂咂嘴:“恩。可惜了,是可惜了。”旁邊二奶奶的煙鍋子隨即就要劈上來,程鳳台早有預備,哈哈大笑著攥住煙杆子,把媳婦兒仰麵按在炕上。程鳳台的身上也有著煙味,那煙味混在法國香水裏麵,變成一種冷冰冰的複雜的香。二奶奶被他的精瘦的胳臂一摟,再聞見這個氣味,頓時渾身酥軟。

    程鳳台的嘴唇摩挲著她的麵頰,笑道:“可惜了,二爺也有主兒了,有二奶奶了。”說著話,作勢把二奶奶端詳一遍:“我就不信蔣夢萍比我媳婦兒還要傾國傾城,我媳婦兒一身好白肉。可得把藏好了,外麵壞人多。”

    二奶奶也就近端詳著程鳳台。秀眉俊目的一張瘦長臉兒,奶白的膚色,睫毛太長太濃,顯得有些脂粉氣。那雙眼睛覷著人微微笑的時候,又痞又狡猾,簡直壞透了,凡是個女人,見了都要臉紅心跳。那麽多年夫妻做下來,二奶奶仍然招架不住,被他望了這半刻,身上就發燙。

    這是她的小男人,英俊風流,新派摩登,慣於甜言蜜語,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幸好人是不壞的,會賺錢會交際,愛惜家眷,是個好丈夫。可是二奶奶總覺得不足,因為她總也抓不住他——程鳳台那個性子,時風時雨,恣情隨性。順著他的心意走,他脾氣好的時候,肯拿手去接孩子撒的尿。一旦擼了倒毛脾氣壞起來,親娘老子都敢殺,沒有他不敢的——但是恐怕他的魅力也就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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