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的《夢溪筆談》裏,有雲:“往歲士人,多尚對偶為文,穆修張景輩始為平文,當時謂之‘古文’。穆張嚐同造朝,待旦於東華門外,方論文次,適見有奔馬,踐死一犬 ,二人各記其事以較工拙。穆修曰:‘馬逸,有黃犬,遇蹄而斃。’張景曰:‘有犬,死奔馬之下。’時文體新變,二人之語皆拙澀,當時已謂之工,傳之至今。”

    駢文後起,唐虞三代是不駢的,稱“平文”為“古文”便是這意思。由此推開去,如果古者言文真是不分,則稱“白話文”為“古文”,似乎也無所不可,但和林語堂先生的 指為“白話的文言”的意思又不同。兩人的大作,不但拙澀,主旨先就不一,穆說的是馬踏死了犬,張說的是犬給馬踏死了,究竟是著重在馬,還是在犬呢?較明白穩當的還是沈 括的毫不經意的文章:“有奔馬,踐死一犬。”

    因為要推倒舊東西,就要著力,太著力,就要“做”,太“做”,便不但“生澀”,有時簡直是“格格不吐”了,比早經古人“做”得圓熟了的舊東西還要壞。而字數論旨, 都有些限製的“花邊文學”之類,尤其容易生這生澀病。

    太做不行,但不做,卻又不行。用一段大樹和四枝小樹做一隻凳,在現在,未免太毛糙,總得刨光它一下才好。但如全體雕花,中間挖空,卻又坐不來,也不成其為凳子了。 高爾基說,大眾語是毛胚,加了工的是文學。我想,這該是很中肯的指示了。

    七月二十日。

    “此生或彼生”

    “此生或彼生”。

    現在寫出這樣五個字來,問問讀者:是什麽意思?倘使在《申報》上,見過汪懋祖先生的文章,“……例如說‘這一個學生或是那一個學生’,文言隻須‘此生或彼生’即已明了,其省力為何如?”的,那就也許能夠想到,這就是“這一個學生或是那一個學生”的意思。

    否則,那回答恐怕就要遲疑。因為這五個字,至少還可以有兩種解釋:一,這一個秀才或是那一個秀才(生員);二,這一世或是未來的別一世。

    文言比起白話來,有時的確字數少,然而那意義也比較的含胡。我們看文言文,往往不但不能增益我們的智識,並且須仗我們已有的智識,給它注解,補足。待到翻成精密的 白話之後,這才算是懂得了。如果一徑就用白話,即使多寫了幾個字,但對於讀者,“其省力為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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