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界的現狀,期刊多而專書少,使有心人發愁,小品多而大作少,又使有心人發愁。人而有心,真要“日坐愁城”了。

    但是,這情形是由來已久的,現在不過略有變遷,更加顯著而已。

    上海的居民,原就喜歡吃零食。假使留心一聽,則屋外叫賣零食者,總是“實繁有徒”。桂花白糖倫教糕,豬油白糖蓮心粥,蝦肉餛飩麵,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路(暹羅 )蜜橘,瓜子大王,還有蜜餞,橄欖,等等。隻要胃口好,可以從早晨直吃到半夜,但胃口不好也不妨,因為這又不比肥魚大肉,分量原是很少的。那功效,據說,是在消閑之中 ,得養生之益,而且味道好。

    前幾年的出版物,是有“養生之益”的零食,或曰“入門”,或曰“ABC”,或曰“概論”,總之是薄薄的一本,隻要化錢數角,費時半點鍾,便能明白一種科學,或全盤 文學,或一種外國文。意思就是說,隻要吃一包五香瓜子,便能使這人發榮滋長,抵得吃五年飯。試了幾年,功效不顯,於是很有些灰心了。一試驗,如果有名無實,是往往不免 灰心的,例如現在已經很少有人修仙或煉金,而代以洗溫泉和買獎券,便是試驗無效的結果。於是放鬆了“養生”這一麵,偏到“味道好”那一麵去了。自然,零食也還是零食。 上海的居民,和零食是死也分拆不開的。

    於是而出現了小品,但也並不是新花樣。當老九章生意興隆的時候,就有過《筆記小說大觀》之流,這是零食一大箱;待到老九章關門之後,自然也跟著成了一小撮。分量少 了,為什麽倒弄得鬧鬧嚷嚷,滿城風雨的呢?我想,這是因為在擔子上裝起了篆字的和羅馬字母合璧的年紅電燈的招牌。

    然而,雖然仍舊是零食,上海居民的感應力卻比先前敏捷了,否則又何至於鬧嚷嚷。但這也許正因為神經衰弱的緣故。假使如此,那麽,零食的前途倒是可慮的。

    六月十一日。

    論“花邊文學”

    近來有一種文章,四周圍著花邊,從一些副刊上出現。這文章,每天一段,雍容閑適,縝密整齊,看外形似乎是“雜感”,但又像“格言”,內容卻不痛不癢,毫無著落。似 乎是小品或語錄一類的東西。今天一則“偶感”,明天一段“據說”,從作者看來,自然是好文章,因為翻來複去,都成了道理,頗盡了八股的能事的。但從讀者看,雖然不痛不 癢,卻往往滲有毒汁,散布了妖言。

    譬如甘地被刺,就起來作一篇“偶感”,頌揚一番“摩哈達麻”,咒罵幾通暴徒作亂,為聖雄出氣禳災,順便也向讀者宣講一些“看定一切”,“勇武和平”的不抵抗說教之 類。這種文章無以名之,且名之曰“花邊體”或“花邊文學”罷。

    這花邊體的來源,大抵是走入鳥道以後的小品文變種。據這種小品文的擁護者說是會要流傳下去的(見《人間世》:《關於小品文》)。我們且來看看他們的流傳之道罷。六 月念八日《申報》《自由談》載有這樣一篇文章,題目叫《倒提》。大意說西洋人禁止倒提雞鴨,華人頗有鳴不平的,因為西洋人虐待華人,至於比不上雞鴨。

    於是這位花邊文學家發議論了,他說:“這其實是誤解了西洋人。他們鄙夷我們是的確的,但並未放在動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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