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年中,我所投稿的《自由談》和《動向》,都停刊了;《太白》也不出了。我曾經想過:凡是我寄文稿的,隻寄開初的一兩期還不妨,假使接連不斷,它就總歸活不久 。於是從今年起,我就不大做這樣的短文,因為對於同人,是回避他背後的悶棍,對於自己,是不願做開路的呆子,對於刊物,是希望它盡可能的長生。所以有人要我投稿,我特 別敷延推宕,非“擺架子”也,是帶些好意——然而有時也是惡意——的“世故”:這是要請索稿者原諒的。

    一直到了今年下半年,這才看見了新聞記者的“保護正當輿論”的請願和智識階級的言論自由的要求。要過年了,我不知道結果怎麽樣。然而,即使從此文章都成了民眾的喉 舌,那代價也可謂大極了:是北五省的自治。這恰如先前的不敢懇請“保護正當輿論”和要求言論自由的代價之大一樣:是東三省的淪亡。不過這一次,換來的東西是光明的。然 而,倘使萬一不幸,後來又複換回了我做“花邊文學”一樣的時代,大家試來猜一猜那代價該是什麽罷……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九之夜,魯迅記。

    “大雪紛飛”

    人們遇到要支持自己的主張的時候,有時會用一枝粉筆去搪對手的臉,想把他弄成醜角模樣,來襯托自己是正生。但那結果,卻常常適得其反。

    章士釗先生現在是在保障民權了,段政府時代,他還曾經保障文言。他造過一個實例,說倘將“二桃殺三士”用白話寫作“兩個桃子殺了三個讀書人”,是多麽的不行。這回 李焰生先生反對大眾語文,也讚成“靜珍君之所舉,‘大雪紛飛’,總比那‘大雪一片一片紛紛的下著’來得簡要而有神韻,酌量采用,是不能與提倡文言文相提並論”的。

    我也讚成必不得已的時候,大眾語文可以采用文言,白話,甚至於外國話,而且在事實上,現在也已經在采用。但是,兩位先生代譯的例子,卻是很不對勁的。那時的“士” ,並非一定是“讀書人”,早經有人指出了;這回的“大雪紛飛”裏,也沒有“一片一片”的意思,這不過特地弄得累墜,掉著要大眾語丟臉的槍花。

    白話並非文言的直譯,大眾語也並非文言或白話的直譯。在江浙,倘要說出“大雪紛飛”的意思來,是並不用“大雪一片一片紛紛的下著”的,大抵用“凶”,“猛”或“厲 害”,來形容這下雪的樣子。倘要“對證古本”,則《水滸傳》裏的一句“那雪正下得緊”,就是接近現代的大眾語的說法,比“大雪紛飛”多兩個字,但那“神韻”卻好得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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