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本來應該是香的,可是現在卅元一兩的香片不但不香,而且有一股子鹹味!為什麽不把鹹蛋的皮泡泡來喝,而單去買鹹茶呢?六十元一兩的可以不出鹹味,可也不怎麽出香味,六十元一兩啊!誰知道明天不就又長一倍呢!

    恐怕呀,茶也得戒!我想,在戒了茶以後,我大概就有資格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了——要去就抓早兒,別把罪受夠了再去!想想看,茶也須戒!

    四 貓的早餐

    多鼠齋的老鼠並不見得比別家的更多,不過也不比別處的少就是了。前些天,柳條包內,棉袍之上,毛衣之下,又生了一窩。

    沒法不養隻貓子了,雖然明知道一買又要一筆錢,“養”也至少須費些平價米。

    花了二百六十元買了隻很小很醜的小貓來。我很不放心。單從身長與體重說,廚房中的老一輩的老鼠會一日咬兩隻這樣的小貓的。我們用麻繩把咪咪拴好,不光是怕它跑了,而是怕它不留神碰上老鼠。

    我們很怕咪咪會活不成的,它是那麽瘦小,而且終日那麽團著身哆哩哆嗦的。

    人是最沒辦法的動物,而他偏偏愛看不起別的動物,替它們擔憂。

    吃了幾天平價米和煮包穀,咪咪不但沒有死,而且歡蹦亂跳的了。它是個鄉下貓,在來到我們這裏以前,它連米粒與包穀粒大概也沒吃過。

    我們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咪咪——沒有魚或肉給它吃,沒有牛奶給它喝。貓是食肉動物,不應當吃素!

    可是,這兩天,咪咪比我們都要闊綽了;人才真是可憐蟲呢!昨天,我起來相當的早,一開門咪咪驕傲的向我叫了一聲,右爪按著個已半死的小老鼠。咪咪的旁邊,還放著一大一小的兩個死蛙——也是咪咪咬死的,而不屑於去吃,大概死蛙的味道不如老鼠的那麽香美。

    我怔住了,我須戒酒,戒煙,戒茶,甚至要戒葷,而咪咪——會有兩隻蛙,一隻老鼠作早餐!說不定,它還許已先吃過兩三個蚱蜢了呢!

    五 最難寫的文章

    或問:什麽文章最難寫?

    答:自己不願意寫的文章最難寫。比如說:鄰居二大爺年七十,無疾而終。二大爺一輩子吃飯穿衣,喝兩杯酒,與常人無異。他沒立過功,沒立過言。他少年時是個連模樣也並不驚人的少年,到老年也還是個平平常常的老人,至多,我隻能說他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公民。可是,文人的災難來了!二大爺的兒子——大學畢業,現在官居某機關科員——送過來訃文,並且誠懇的請賜挽詞。我本來有兩句可以贈給一切二大爺的挽詞:“你死了不能再見,想起來好不傷心!”可是我不敢用它來搪塞二大爺的科員少爺,怕他說我有意侮辱他的老人。我必須另想幾句——近鄰,天天要見麵,假若我決定不寫,科員少爺會惱我一輩子的。可是,老天爺,我寫什麽呢?

    在這很為難之際,我真佩服了從前那些專憑作挽詩壽序掙吃飯的老文人了!你看,還以二大爺這件事為例吧,差不多除了扯謊,就簡直沒法寫出一個字。我得說二大爺天生的聰明絕頂,可是還“別”說他雖聰明絕頂,而並沒著過書,沒發明過什麽東西,和他在算錢的時候總是脫了襪子的。是的,我得把別人的長處硬派給二大爺,而把二大爺的短處一字不題。這不是作詩或寫散文,而是替死人來騙活人!我寫不好這種文章,因為我不喜歡扯謊。

    在挽詩與壽序等而外,就得算“九一八”“雙十”與“元旦”什麽的最難寫了。年年有個元旦,年年要寫元旦,有什麽好寫呢?每逢接到報館為元旦增刊征文的通知,我就想這樣回複:“死去吧!省得年年教我吃苦!”可是又一想,它死了豈不又須作挽聯啊?於是隻好按住心頭之火,給它拚湊幾句——這不是我作文章,而是文章作我!說到這裏,相應提出“救救文人”的口號,並且希望科員少爺與報館編輯先生網開一麵,叫小子多活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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