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時,鹿女與我、堂弟建都不過四歲,削著光頭去讀幼兒園,圍著個頭巾,真是羞死了。堂弟建也削著光頭,還給祖父騎棺。坐在上麵被人抬著,吹吹打打,好不威風。他一點都不羞,也不用裹頭巾,因為他是男孩子。

    祖父生前不怎樣,死後確實榮耀。送上墳山的花圈擺了一裏路長。追悼會開了好半天。追悼會就在我家菜園籬拉外的大路上開,黑壓壓地圍了幾裏路遠。看那情狀,我好生害怕,都不敢送祖父上山。所以小時候我並不知道祖父葬在哪裏!

    有次睡覺,還夢見祖父藏在母親菜園邊的大溝裏的樹兜裏。去菜園摘瓜吃,看見了嚇一跳。明明祖父死了,怎麽還藏在樹兜裏?他死了成了鬼,倒不尋常了?

    立馬,我還病了好些日子。

    母親就跟祖父說,叫他保護我好好長大,再不要來親我了。還給祖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放著一雙筷子,一個碗,叫祖父吃。然後我就好了。

    鹿女見了,奇怪地問母親:“祖父當真吃了那些好吃的,聽你說的那些話了?”

    母親不知道怎樣來回答,就說:小孩子不懂,長大了自然懂得了。

    祖母雖對祖父的感覺完全麻木,甚至厭惡,他的死對她來說,還是種解脫。但祖母對孩子們卻是上好的。一點好吃都會留著給我們吃。

    祖母在祖父出殯時哭的那聲,完全是妒忌祖父輝煌的葬禮。晚輩們到得齊整。而後來也見證了祖母的先見之明。父親、小姑、四嬸子就先祖母而去的。祖母經曆的不僅是年輕時的磨難與傷痛,更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淒慘。但祖母卻是偉大的,在那個時期,那樣一個男人的情況下,堅守著家,堅守著孩子,直把他們養育成人,成家立業。

    祖母自小長得漂亮,且聰慧過人。有個青梅竹馬的男人,叫李歌滿。跟祖母的小哥稱兄道弟,是地方上有名的戲子,開有自己的戲班,桃李可謂滿天下。他一直暗戀祖母,卻沒有娶祖母。

    那時期,戲子身份不大好,人一開口就叫戲子為流氓,不如現今的演員地位高。祖父那時在地方巷子裏說書。祖母常去聽祖父說書,並不喜歡他。但看李歌滿,風度翩然,心中喜歡。隻是婚姻不能自主。一個唱戲的,一個說書的,祖母家當選了說書的。祖父那時也一表人才,脾氣溫和,有一股醇香的書生氣。

    其間忘記說了一件事。它對祖父的沉淪會有些解釋。那是祖父與祖母婚後不久。三曾祖母懷了自己的孩子,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把祖父從家裏趕出去了。

    祖父雖才華洋溢,卻有些浪蕩公子氣象,用錢如流水。家裏的錢一到他手,就沒出來的,更別說下子兒的了。三曾祖父怕他們一日日老去,往後小的沒飯吃。祖父一個說書的,還浪蕩公子氣息,能掙錢養家?對於這樣一個養子,他們真是傷心得很。所以萬不得已,才將祖父趕出家門的。

    不想三曾祖父趕走祖父不過兩年,新生的小祖父卻死了。

    祖父在三曾祖父家一貫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突被趕出家門,過著饑不裹腹,無處可歇的生活。從未經受這種磨礪的祖父就此沉淪了,還沾染上了賭博。小祖父死後,祖父又被三曾祖父接回去。這種強烈的落差,成了祖父心靈中永久的傷,至死也沒能愈合。

    祖父內心還是很想承擔起那份家業,將之發揚光大的。隻是自小真沒學過那本事,承擔不了那個大任。加以難以控製賭博,不幾年就敗光了家業,又由著人瘟的自然災害在村莊發生,於是祖父就攜著一家大小離開了家鄉,逃到了故河口。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