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遲暮,廉頗老矣。

    想當年程咬金衝鋒陷陣死人堆裏打滾,何曾有過一絲一毫消極低沉?然而如今東征這大半年來,卻每每見到麾下兵卒之傷亡而忍不住嗟歎,甚至屢屢躲在無人處垂泣。

    上了年紀,性格之中的火爆漸漸消磨,代之而起的卻是更多的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隻要想想這些精壯的子弟葬身在這荒涼苦寒的遼東,家中白發蒼蒼的父母無人奉養送終,殷殷期盼的妻兒無人庇護養育,程咬金便覺得心中橫亙著一塊巨石一般喘不過氣。

    唉,年歲大了呀……

    聽著程咬金在那邊傷春悲秋、悲天憫人,一根腸子的薛萬徹很是不以為然,挑了挑眉毛,道:“吾等身為武將,自當憧憬帝國橫行天下、征討不臣,如此方能展示能力、聚攏權勢,若是改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朝堂上下皆是文官一手遮天,豈有吾等容身之處?怕是得夾著尾巴過活才行。要吾說啊,這仗就要一直不停的打下去,房二有句詩寫得好,叫什麽‘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覓封侯’……戰陣之上,才是吾等逍遙之地。”

    固然當下之名士皆能上馬打仗、下馬治民,各個文武兼備才能卓著,可他薛萬徹與程咬金卻不在此之列。

    程咬金還好一些,畢竟輩分資曆擺在那裏,即便手中再無一兵一卒,也照樣橫行朝堂,無論是李二陛下亦或是新君即位,都會予以尊重,沒人敢跟他找不痛快。

    可薛萬徹就不同了,論身份他是“降將”,當初曾經揚言要屠盡秦王府給李建成報仇雪恨,若是再無軍權傍身,整日裏隻能在長安城內尋歡作樂,稍有犯錯,必定被那群禦史言官群起彈劾。

    陛下或許還能有幾分“邀買人心”的意思,對自己頗多寬容,新君哪裏會管那些?

    日子沒發過了呀……

    所以與程咬金的思想不同,薛萬徹恨不得這一仗一直打到天荒地老永不終結才好。

    “嗬嗬……”

    程咬金笑了笑,捋了捋胡子,感慨道:“當年老夫一根馬槊衝鋒陷陣,不將天下英雄放在眼內,何曾不是與你一般想法?隻是如今年歲大了,未免心慈麵軟、感觸頗多,再不如以往那般銳意進取、橫行無忌咯。”

    年輕之時衝鋒陷陣博取功名利祿,視天下英雄如無物,他程咬金亦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然而如今越來越多的生活閱曆,卻使得他知曉剛則易折、水滴石穿的道理,人生不能一味的剛硬,心存善念,柔和博愛,方是天道。

    兩人說起來算是一輩人,但由於生活履曆全然不同,導致心中的想法南轅北轍,根本說不到一塊兒去。

    外頭李二陛下的傳令兵疾行而入,總算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

    “令,程咬金、薛萬徹所部清剿大城山城之後,即刻南下攻略安鶴宮。明日清晨,朕當親臨戰場,為他二人壓陣,一舉攻破七星門!”

    “老臣(末將)遵旨!”

    兩人齊齊施行軍禮,起身之後程咬金上前兩步,高舉雙手接過軍令,展開後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

    那傳令兵抱拳道:“末將告退!”

    程咬金道:“請!”

    待到傳令兵退去,薛萬徹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右掌心,振奮道:“這軍令來得正及時,否則若是繼續按兵不動,咱今晚怕是都睡不著!”

    程咬金捋著胡須笑了笑,拍拍薛萬徹的肩膀,慷慨道:“既然薛將軍求戰心切,那老夫也不與你搶功。大城山城雖然攻陷,但潰兵不在少數,清剿需要一些時候,強攻安鶴宮、七星門之重任,便交由將軍率軍而行,老夫給你壓陣。”

    薛萬徹頓時喜不自禁,抱拳道:“盧國公仗義,這份人情咱記在心頭,日後定有厚報。”

    東征之戰,在唐軍將領看來就是搶功之戰,誰能夠在此戰當中攫取更多的功勞,誰就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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