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裏的重物隨著擠壓越發地往下沉,出又出不來,退又退不得。難以形容的痛讓她的心也變得惡毒起來,整個世界都變得那麽可惡,連庚武也可惡都極致。

“啊——!娘、我生不下來——”

“三郎你個混蛋——你此刻人在哪裏——唔——”

一聲聲女人哭叫從沉悶的小屋中傳出,那聲音清冽好聽,卻甚淒厲。梅孝奕聽不下去,拉開房門想要闖進去:“她們在對她做些什麽!”

庚夫人也知道從前梅家大少和秀荷拜過堂的那樁事兒,曉得梅家的兩個少爺都對這丫頭念念不忘,但今日多虧他幫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便連忙客氣攔住,說女人家生孩子都得過這一關,產婆都是鎮上頂尖兒的,她也舍不得自己兒媳多吃苦頭。叫福惠帶客人去前院看茶。

庚夫人很是涵養,明裏不把話說得太白,但那“自己兒媳”與“客人”卻些微加重了語氣。這是在暗示梅孝奕該走了,秀荷是庚武的妻子,她在生孩子,他一個外人繼續留在這裏不合適,傳出去對秀荷的名聲也不好。

“走不走啦,你不走我可走啦。”晚春打了個哈欠,催促著要離開。從前秀荷看見庚武就躲,她瞅著庚武昏厥不醒時上門來探過幾回,但庚夫人總是淡淡地推說不方便。晚春不愛看見庚夫人。尷尬。

“不必麻煩嫂嫂看茶,我這就走了。”梅孝奕領會那話中之意,最後看一眼秀荷的窗子,狠了心轉身離開。

“呱當——”

茶色院門忽然被重重撞開,庚武清梧身影風一般踅進門來:“秀荷呢,她人在哪裏?”

庭院並不寬敞,這一聲磁性而急迫的嗓音把人心魂驚擾,梅孝奕驀然抬起頭來,兩名男子雙雙在院中間定住。

短短一瞬間,他看他,他亦看他,他看見他腿腳痊愈了,雖然依舊清瘦、卻玉樹英姿地立在麵前;他看見他斂藏了狼野之氣,不到一年已然是個年輕沉穩的商賈之型。

鳳眸與狼眼相對,誰都不肯先把道路退開。

自下了碼頭庚武便莫名心惶,路過怡春院門口,聽門前姐兒說秀荷被梅家大少爺抱去了車裏,看是就快要生了,這一路便馬不停蹄地往家中疾跑。

“啊——是不是庚武他回來了!庚三狼你個混蛋——”後院小屋裏傳來女人竭力的痛喚。

庚武狼眸中焦慮與冷意更盛,凝了眼梅孝奕衣袍上的點點鮮紅,頓地把他衣襟一提:“說,你把她怎樣了?!”

少見兒子這般殺人模樣,庚夫人連忙上前拉開:“胡鬧什麽,還不快把客人放開,今天要不是梅大少爺,秀荷該生在路上了。”

“嗚哇——”忽然一聲嬰兒脆亮的哭啼打破僵局。

“啊呀,生了生了!恭喜少奶奶,是個千金小姐!”繼而是婆子們欣然的道喜。

那孩子竟好似與她的爹爹心有靈犀,本來還別扭著不肯出來,聽外頭道一聲“秀荷”,用力一下就落了地。

梅孝奕的心痛了一痛,冷冰冰把庚武的手撥開:“但願庚三少爺今後不要再叫她受這樣的苦。”

言畢打了一拱,一襲玉白褂子繾著簌簌風聲默然離去。

“走啦……小太太,怎麽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