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主事的男人,兩個在南洋,兩個在監裏…”說來說去,其實還是看不上眼前這位在輪椅上坐了十多年的羸病少爺。

梅孝奕意會,蒼白雅俊的容顏上一絲陰冷悄然掠過,繼而勾唇笑笑道:“既然吳叔這麽說,那晚輩再多言其他也是無意。還帳於梅家而言還是綽綽有餘的,隻是今後兩家的生意卻是做不成了。下午我便命漢生將您店中的賬目補齊。”說著不冷不熱地揖了一揖,作淡漠送客狀。

“誒……你……好,我等著你家今天給老子還帳!”那叫吳叔的隻當半癱子少爺好打壓,哪裏想到竟然還有這等氣場,訕訕一戳指頭,又氣鼓鼓地拍屁股走人。

“嘁~”晚春揩著帕子立在馬車旁,臉上拂過輕蔑之意。翻什麽身?拿什麽還帳?老太太如今連姨娘們吃頓肉都要克扣,叫他梅孝奕打臉衝胖子。

她身子骨犯懶,眼神飄來飄去地瞎轉悠,忽而看到斜對街一張長椅上有孕中少婦正咬著牙,應該是痛得受不住了,身子都已經半滑在潮濕的磚石地上。那黛眉嬌顏、清靈又不失柔媚,認出來是大肚子的關秀荷——

哼,不是做了正經主子風光了不得麽?害得奶奶一看見自己就數落,總拿她同自己比。看她此刻有多狼狽,姑娘家的頭一次在荒地裏給了男人,如今連頭胎也要生在路邊上。

晚春眼裏掠過快意,睇著秀荷蒼白的臉容,狠狠心捺下隱匿的一抹擔憂。

去拽梅孝奕的袖擺:“走啦,走啦,還說要給我裁身新衣裳,這都耽誤半天了。”

梅孝奕陰冷地瞪了晚春一眼,視線停在晚春牽著袖擺的指頭上不動。

晚春忿忿不平,但想起那天晚上勾引他、被他反扭的腕骨,隻得發怵地丟開手:“唷,連衣裳都不給碰了,不如把睡覺的草席也砍去半邊罷。”

梅孝奕不允晚春觸碰膚表,晚春平日裏隻敢隔著衣裳拽他。怕他看見秀荷,便扭著尖尖的屁股想要快點兒上馬車。

芙蓉膏把她去歲圓潤嬌好的臉龐熏瘦了,顴骨微有些突,攀著車轅的手背也青筋清晰,指甲上塗著紅紅丹寇,遮掩住被煙氣熏灰的顏色。

但是漢生看見了,漢生把梅孝奕叫住:“大少爺,那邊那個可是秀荷奶奶,怎麽好像痛得不行了?”

梅孝奕聞聲回頭,略微上挑的鳳眸朝對街一望,看見秀荷用力地咬著嘴唇,似乎想要撐著小腹從座椅上站起,一貫紅潤的臉頰蒼白得可怕。那腳下的方向微一調轉,忽而一襲青袍拂風而過,人便望她那邊大步而去。

氣得晚春在後麵跺腳直嚷嚷:“人家老婆你管她呀?說好的給我做衣裳還去不啦?”

梅孝奕充耳不聞,疾步走到秀荷身旁:“你怎麽了。”

他自少年起便甚少與秀荷說過話,但每一回開口,聲音卻都低柔,隻怕太過陰冷把她驚惶。

秀荷說話都使不上勁了,見一襲黛青長袍近在腳邊,仰起頭看到是梅大少爺一張清俊的臉龐。她倒是並不像防梅孝廷一般躲閃他,便請求道:“怕是忽然要生了……早上出來還好好的……麻煩大少爺幫我把阿檀叫回來,就在對麵那個巷子裏,一直往裏走,我家酒莊就在最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