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迷迷糊糊睜開眼,好像看到他揩著包裹站在床前。穿一身布衣長裳,還是剛從大營裏放出來的模樣,皮膚有東北麵的幹燥,手心還帶著薄繭,見她躺在床上,就俯下薄唇親她。

“啊,三郎……”猛一下睜開眼睛,才驚覺原來做了個相思夢。都怪他,用一句“一日三秋”就把她的心魂勾引。本來新婚燕爾聚少離多,偏他咫鍍叫人受不住。

突然下身一陣不對勁,清水一般淡淡的紅。怕是真的要生了。秀荷點燃蠟燭,又沒骨氣地提起筆來給庚武寫信。

心裏一堆話兒想說,怎麽那宣紙換來換去,怎樣都覺得字跡太挫。最後就剩下兩句話,天一亮寄出去,使性子了,要挾他必須即刻趕回來。

“哇~~~嗚哇~~”後院光線昏蒙,才走進去便聞女人一聲聲痛苦叫喚,婆子們進進出出忙碌,有血水接連端出來。是要生了。聽見嬰兒啼哭,哭得好生響亮。

“秀荷——”庚武隻覺得心弦一激,連忙上前推開門。長臂在枕邊一搭,卻撲了個空,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算一算日程,從出發到現在已然十天,離分娩隻剩一半的時日,那陸公公的確切身份卻依舊茫然。心中焦慮,再睡不著,不由借著蒙蒙天光把信箋拿在手中看。

信紙灰黃,除卻一行暗語“日閉月沉,海枯石竭;日升月恒,江河不息”,其餘就隻剩下名字……日月是甚麽?那是殺頭的幫會,倘若送錯了歸處,後果便不堪設想。但當日既欠下人情,卻不得不還——

那不見天日的深山老林中總多奇樹異草,也不曉得到底碰了甚麽毒,後來漸漸曉得是觸染了樹杆,他和小個子兩人躺在地上氣喘籲籲,嘴角都燒得皸裂了,再耗下去隻怕就把人命要去。並不昧心承認,幾年邊緣生死掙紮的曆練,已經讓他不再是昔日清傲的少爺,彼時的他乃是一匹困獸之狼。

他可不知她是個女兒身,平日裏就厭惡她娘娘腔,奈何甩她不開;此刻心裏更不曉得多少厭惡,強忍著把她踢開,嘶吼著叫她滾。

若非那因逃獄而中箭的日月會大漢恰有解藥,隻怕後來與今日……庚武想起遠在家中的秀荷,那個嬌羞別扭的小女人,強起來的時候真是要人命,自嫁給他後卻日複一日地黏纏起來,她快要生了,庚武驀地打斷了思緒。

但什麽都未曾來得及發生,舊事既已在時光中淡去,待把那大漢的心願了結,今後都不要再思及這些。

“大哥,那胡同裏的豆汁兒實在難喝,又酸又餿!門口老頭兒喝得恁香,誑我上了他的當,一連氣要了兩碗,全倒了!”大張從外麵走進來,一邊走一邊皺眉咋舌。抬頭看見庚武若有所思,又笑嘻嘻岔過話題:“大哥昨晚上抱著枕頭喊嫂子,吵得人一夜沒睡好,看把我熬得今天兩個黑眼窩子。”

庚武驀地斂回心神,清雋麵龐上些許不好意思。因想起那夢中嬰兒脆亮啼哭,隻覺得夢牽夢繞,便又噙著精致薄唇寵溺一笑:“胡說些甚麽,我夢見你嫂子生了。那女人自幼膽小怕血,必是夜裏一個人惶怕,催我早點趕回去陪她罷。尋鋪子的事兒這次暫時擱置,天亮後你隨我去趟內務府衙門,看今日輪不輪得到我們庚家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