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裏會虔誠出家?他紅塵未斷,心中都是七情六裕嗔癡愛怨掠奪生殺。幼年煞氣太重,比大少爺還要難養活,老方丈斷他受前生孽障牽累,好心收他為俗家弟子。他不被感化,秀荷不肯見他,便徜留在廟裏頭攪擾和尚。在佛前也不敬畏,幾個蒲團並起來,慵懶懶地往香案下一躺,不吃不喝隻逼著老方丈給他剃度。

剃什麽度?那塵世間的業障在你心中深種,心若不死,六根難淨,把發剃了又有何用?

老方丈拿他無法,便著幾名弟子連帶蒲團將他抬至這無人的羅漢塔下,任他生死癲狂。

月餘未見了,那墨黑長發垂散在肩畔,雅俊的五官好比地獄陰差般冷鷙。身上的月白斜襟長褂也不似往日整肅,扣子鬆散。一動不動地看著秀荷一雙淡綠繡花鞋兒邁進來,然後便冷淒淒地勾著嘴角笑:“喲,這不是水性楊花的秀荷小姐麽,和那庚家三少爺扯得沸沸揚揚,怎麽有空光臨寒殿?是不是人家不要你,這就又回來尋找舊歡了?”

分明忍不住頻頻睇她,眼神卻偏裝作諷弄,恨與狠與思念化作刻薄的言語想要把她擊傷。

他愛她,愛不到,便傷她。

生生剜人的心。

卻從來不曉得她心裏到底多少委屈。

秀荷彎腰把飯盒在地上一放:“你娘聽說你要剃度了,讓我來給你送頓飯。”都懶得看他自我折磨得消瘦的容顏,咬了咬牙轉身就要走。

他卻忽然把手伸出來,在她的腕上重重一扣,齜著牙:“說,是不是想送完這頓飯就和我斷?”

看,他這人總是這樣,從來都把她逼到氣竭。前麵才說要與她同歸於盡,讓她生不如死;後麵又把她緊緊地箍在懷裏,說沒有她不行,他活不下去。

他的胸膛清瘦,有烏龍茶的甘香。怪她心太狠,又迫她回憶兩個人的舊時光。

那些舊時光裏卻當真都是他,子青忽然不在了,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把她叫出繡坊,“不高興聽就打我,可不許用眼淚洗我的衣裳”;第一回看到她長裙後滲出來一點紅,轉身便扔來一疊細軟的棉麻布,卻滿副臭臉地嫌棄她“女人就是麻煩”;夜半翻牆與她說話,怎麽勸也不肯回去睡覺,被阿爹起夜發現,一竹筐蓋下去打得鼻青臉腫,第二天卻又來……

歎一聲,誰讓先把他認識,先與他做了青梅竹馬。

秀荷斂了斂心神,看庚武一眼又移開眼眸:“庚三少爺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也沒什麽不可說的。”

怎麽突然間對自己這樣淡漠,連羞怯也無。

庚武淺蹙眉頭,隱隱約約察覺出什麽不一樣,但還是一貫沉穩的語氣道:“青天白日的你怕什麽,幾句話都不敢出來說。真當我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