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頭,該是雪化春來,各色花賁如十五六娘子充氣般的身段,大大、圓圓嫩嫩、綠肥紅瘦。

    然而戚籠卻被茫茫大雪迷了方向。

    遠也不遠,隻是枯藤老樹、崎嶇山道、千轉百回,加上山南山北一條道,都是妖魔道,連個問路的行人都沒有。

    “這不該啊,老子好歹也是搶劫綁票一條龍的賊道大家,這才退隱三年,怎麽就養出了路癡這個大毛病出來。”

    戚籠在這山頭角角鑽進鑽出半個月,耐心耗了大半,終是忍不住口吐髒言。

    在兩條都似曾相識的山道前,戚籠猶豫半晌,一咬牙,選了左邊那條——半個時辰前才走過的。

    戚大匪首最終還是下了山,渾身一抖,身上的雪花散成雪霧,沒有一絲化成水珠,然後他大踏步進了前麵的莊子。

    戰亂頻頻的年代,沒有幾十個青壯、十幾口刀槍,莫被征兵,怕是才一建莊就被各路牛鬼蛇神吞了個幹淨。

    好在戚籠隨身的‘黑山匠戶令’相當管用,這年頭,公城匠戶的身份比起一般士紳還要吃香,畢竟士紳要納貢,運氣背的時候,還會被軍油子衝軍功斬了腦袋。

    陪著幾個村老吃了頓噴香的栗米飯,村長咧著牙豁子,遞過一碗消食茶,笑嗬嗬道:“戚大匠要回黑山城,官道自是最好走的,隻是近來匪禍甚多,大匠要是不想找麻煩,最好還是向東郭的侯三爺問一問道,他活了九十多,大路路沒有趟不平的,我們村幾十年的山貨都是他趕廟會賣的,城裏也熟。”

    戚籠大拇指摸索了一圈碗沿,喝了一口薑茶,吐了口熱氣,“多謝老丈了,這飯錢……”

    “切莫這麽,切莫這麽,這遭罪的世道,咱們這些蟻民,那都是自個人兒。”

    戚籠咧嘴,白花花的牙齒舔的十分幹淨,“那就多謝老丈了。”

    “真是一個讓人有好感的年輕人。”

    村老搖頭晃腦,老煙杆子‘叭叭’吸著,房東側兩塊木板忽然被推開,兩個持硬弩的後生翻了出來。

    其中一個寸頭抱怨道:“村長,你咋不給個信號呢,市麵上的匠人行價都炒到三十兩銀子,能買十頭母豬呢。”

    另一個則看著盆裏香噴噴的栗米飯,羨慕道:“是啊,村長,哪怕最近風頭緊,你把他趕走就是了,還請他吃什麽飯,我家糙米都沒幾斤了。”

    “蠢貨!”村長毫不留情的訓斥道:“你沒看到那人背上的那口大刀嗎?”

    “大刀又能怎的,不足三尺距離,軍中硬家夥在手,他還能翻了不成,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個樣子貨,再他不是匠人嘛,我看這刀就是他打的,專門裝腔作勢。”

    村長氣的用煙杆子敲他兩的腦門,大罵道:“蠢貨,你當我怕他凶嗎?我怕的正是他不凶,這年頭,不凶的人才凶。”

    村長又‘叭叭叭’的抽起了煙,抽的房裏煙霧繚繞,才悶悶道:“活到我這等歲數沒點眼力勁兒可不成,我看的出來,這人的氣質跟侯三爺有點像。”

    “什麽氣質?”一個後生好奇道。

    “非人哉!”

    ……

    東郭的侯三是個很好話的老人,雖然他是個啞巴,不過當戚籠把村長開的保文讓他掃上兩眼,態度立刻變的熱情起來,舉手伸腳的比劃,竟真的把大道路分的條理清晰,甚至連這條道上有樹精吸人精氣,號瞌睡林,那條道上有一窩沒成型的妖魅,裝鬼怪嚇人的事都講個分明。

    當然,侯三爺是不會話的,但他能用樹枝子在泥地裏寫幾個大字,好似還是唐國百年前流行的柳金體。

    “三爺的字寫的是極好的。”戚籠嘖嘖稱奇,卻見侯三爺愁眉苦臉的蹲在地上,他本就瘦,老臉上丘壑縱橫,像是一塊高不及膝的山中老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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