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哭一哭是正常的,太子剛來平西王府時也哭了,然後在接下來的生活裏,整個人也變得越來越精神,不再有先前那般類似小大人一樣的抑鬱之氣纏身;

    以前在燕京城的王府,他作為皇長孫,在外頭,得注重自己的皇長孫形象,在家裏,自己父親流露出的些許情緒他也得體會,尤其是在麵對皇爺爺時,他明明骨子裏就畏懼,卻為了父親為了將來,還得想辦法讓皇爺爺開懷;

    別的孩子這個年紀,還隻顧著調皮搗蛋恣意玩耍,他已經開始了被迫營業;

    別家老子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到他這兒,則是早早地就擺明了車馬:兒子,咱父子倆得一塊兒使勁。

    等到皇爺爺駕崩,自己父親登基後,他從王府的世子變成了太子,皇爺爺的離去,並沒有帶走原本就存在的壓抑,反而那種原本無形的枷鎖開始逐漸變得有形起來;

    他開始懷疑,他開始警戒;

    小孩兒手裏攥著一把壓歲錢,都得警惕地觀望四周生怕有人來搶奪,更何況太子手裏攥著的,可不僅僅是壓歲錢那般簡單。

    反倒是到了平西王府後,一切,似乎發生了變化。

    早初,平西王爺抱著天天哥哥問他太子身上的衣服喜不喜歡,封王大典上,更是讓自己在後頭跟著走,繼續抱著天天。

    太子知道什麽是大不敬,也清楚什麽是天家,按理說,他該惶恐,他該畏懼,甚至,他該憎恨,因平西王爺的種種舉動,早早地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可偏偏,他沒有。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黔首和富貴子弟,富貴子弟和門閥子弟,門閥子弟和天家子弟,天家子弟和太子,想法上,其實早就折疊了不知多少次了。

    當太子發現自己最為緊張兮兮的東西,在這裏變得無足輕重,平西王爺壓根就沒拿他當太子隻是當一個哥們兒家的寄養過來的“拖油瓶”時,他心裏,反而輕鬆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

    哦,原來,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啊,哈哈,真好。

    唯一受苦的,大概就是天天了;

    他幹爹百無禁忌,但自己這個當哥哥的,卻總是習慣了為周圍人操心,用四娘的話來說,天天按照這個節奏成長下去,以後必然是個“暖男”。

    天見猶憐,自打太子弟弟住進家裏後,天天已經很久沒吃到“龍椅”口味的沙琪瑪了。

    太子還在哭,一場遊戲而已,也隻是一場意外,可偏偏不曉得為什麽,他就是止不住淚珠,就是想哭;

    哭著哭著,他停不下來,卻又對一直在旁邊安慰他的天天很是愧疚,道:

    “天天哥,你讓我再哭會兒,等我身體裏的水兒哭幹了就好了。”

    小孩子打的比方,往往會有些不倫不類;

    至少這句話在天天耳朵裏聽起來,似乎這個弟弟已經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不把自己哭得跟幹爺爺一樣不罷休的樣子。

    “弟弟乖哦,乖哦,再哭就要下雨了哦,下雨了就沒法子出來耍了哦。”

    “哥哥騙我,哪裏下雨了?”

    …

    “大人,下雨了。”

    冉岷揮了揮手,拒絕了親衛讓自己進屋的提議。

    放眼望去,以這個小村鎮為圓心,雨幕之下,都是自己麾下的士卒。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丘八也不可能真的餓死。

    丘八被餓死,那絕對不是因為軍中沒有糧草了,而是因為方圓之地,都沒有糧草了。

    妄圖一錘定音故而快速奔襲至此的這支軍隊,自然不可能攜帶過多的糧草;

    當年平西王在雪海關,每次出征前,先給士卒骨頭湯加帶餡兒饅頭管飽,再佐之以足量的人吃的炒麵以及馬吃的豆子,足量的鹽布加上臘肉等等;

    但那畢竟是平西王以及平西王的軍隊出征模式,早年時候,平西王每次率軍出征基本都是將家底子都典當了進去以期待打贏後再贖買翻倍,也就現在,家底子厚實了才變得從容起來。

    燕國其他地方的軍隊可沒這麽詳盡和充分的戰爭準備細則,且冉岷是在收到梁國國主求救文書後即刻出的兵,士卒們是按照自己的經驗自備了吃食就上路了。

    總兵認為這場仗隻需要一個“快”字,下麵士卒們也不認為什麽梁國叛軍會是什麽對手,相當於是一場跑馬旅遊。

    不過,糧草的問題,還能夠通過劫掠地方獲得補充,這種事,冉岷做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無論是謝玉安還是梁國國相都不可能做到提前堅壁清野,一是來不及,二是這般做必然會打草驚蛇。

    吃的問題是暫時可以解決的,可這支兵馬的進退餘地,卻在被不斷地壓縮。

    除了溫明縣城的那支守軍繼續在堅守以外,自溫明山的南北兩側,也都出現了梁軍的身影。

    梁國剛政變,新君登基後雖然竭力安撫軍隊,但此時梁國軍隊除了蒲將軍那一支外,其餘的軍隊幾乎沒什麽戰鬥力可言。

    冉岷沒在意那兩支梁軍的威脅,事實上,自家的哨騎都能夠迫使對方止步且陣腳大亂,自己如果想,大可集中手頭的兵力,對著一路梁軍衝過去,衝垮他們是很輕鬆的一件事。

    但問題是,

    衝垮他們之後呢?

    衝垮了北麵的,然後就得走齊山繞路回晉地了,但齊山地勢凶險,若是楚人早有防備,那自己隻能任人魚肉;

    衝垮了南麵的,難不成繼續向南去梁國國都?

    已經過去三天了,楚軍依舊以自己的節奏每日移一寨向這裏實施壓迫,梁軍也出動了,這意味著國都的政變,怕是早就塵埃落定了;

    冉岷並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率軍到了梁國國都下方後會有人開城門喜迎王師接應自己。

    但繼續放任著那兩支梁軍不管,就算是兩招廢棋,它們也依舊占著棋位,和謝家軍以及溫明縣城呼應下來,一道囚籠,已經在實際上形成了。

    一般而言,這是官軍剿匪用的法子,多麵埋伏,幾方壓製,最後困住山賊,畢竟,對於官府而言,若是不能殲滅山賊主力就是失敗,漏網之魚很快又能拉扯起作亂的隊伍;

    任何一個縣裏隻要是經驗豐富點的縣尉都能用縣裏的衙役和民夫擺出類似的陣仗。

    而更讓冉岷絕望的是,

    他的猶豫,他的等待,他的瞻前顧後,已經讓自己脖子上的繩索被勒得越來越緊。

    理智告訴他,此時最好的抉擇應該是離開溫明山地界,向東,破開楚軍的攔截後,走問心湖繞過獅頭關再向北回晉地;

    但感性告訴他,這樣走的話,最好的結果就是自己能夠帶回去一半的士卒,換言之,至少得有一半甚至泰半的士卒得折損在這一場麵對阻截的大迂回之中;

    且一想到問心湖的濕地,那種無法發揮出燕人騎兵優勢的不安全感,讓他很是排斥。

    損兵折將回去是罪一,梁國政變再度倒向楚國意味著其先前策劃經營的四國同盟成為泡影,這兩項罪名,足夠將其徹底打落塵埃,最好的結果就是調到內地的某個堡寨裏去當個不成用的守備吧。

    這是冉岷最無法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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