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逍遙遊”這個詞語,深受我國古代先賢的青睞。莊子自不必說了,先於他,《詩經》中早就有“所謂伊人,於焉逍遙”,“羔裘逍遙”,“河上乎逍遙”之類的抒懷;而在他的身後,《楚辭》裏“服清白以逍遙兮”,“聊逍遙兮播光”,“意逍遙兮欲歸”雲雲,多得難以一一例舉。至於“遊”,在號稱“群經之首、諸子百家之源”的《周易》中,就已經露了麵;而在不足七萬字的傳世版本《莊子》中,竟出現了一百零八次,用於人名的還未計算在內。

    繼起的文人、學者,望風懷想,高詠低吟:“寄懷廣莫(漠)外,任運逍遙遊”;“所期逍遙遊,一息視八荒”;“會當無何鄉,同作逍遙遊”;“聊為逍遙遊,淩風聽天籟”—把它作為一種人生誌趣、生命境界、精神追求;大而關涉生命哲學、藝術哲學,小而揭示一種生活態度。

    不過,任何事物都是變動不居的,往往是一當引起重視了,便會招來許多人跟風逐浪,或為效顰學步,或為弄景添花,直至完全走樣變形,失其故態。曆史上,就曾出現過一些趕浪頭的人競相戴“逍遙巾”、穿“逍遙服”(稻畦帔)、乘“逍遙子”(轎)、坐“逍遙椅”的現象;至於興建“逍遙台”、閑步“逍遙園”、隱居“逍遙館”者,更是史不絕書。這就把“逍遙”一詞用濫了,弄俗了,搞偏了。他們隻是追逐物質形式,著眼於表象、實用,而忽略其精神蘊涵和內在本質,這就從根本上背離了莊子“逍遙遊”的主旨。它使人聯想到莊子及其學說遭到後世道教綁架、利用的悲劇命運。莊子之道,具有典型的形上品格,體現為一種重悟性、尚虛靜、崇自然的人生境界狀態,結果卻被賦予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披上了宗教外衣;而莊子本人也由曠代哲人一變而為滿身妖氣的南華老仙。難怪宋代詩人黃庭堅慨乎其言:“漆園著書五十二,致意最在逍遙遊。後來作者逐音響,百一未必知莊周!”知莊周者,百裏無一,其他隻是“逐音響”、捕風影,均不能得其要領,說來也是很悲涼的。

    《莊子》一書,“致意最在逍遙遊”,作者把它冠為首篇,意在通過多種形象比喻,開宗明義地昭示一己的“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的人生觀與生命觀。這裏具有強烈的現實針對性。在彌漫於戰國時期的文明異化、人性扭曲、心為物役、“世與道交相喪也”的生存環境中,如何從精神上、心靈上尋找出路,獲取自由,追尋個體意識的覺醒,實現對自身局限性的超越,體現個人精神意誌的自主選擇,這是莊子的人生鵠的和終極追求。而以閑散不拘、優遊自在、恬淡怡適、心無掛礙為基本標誌的“逍遙遊”,則被視為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我之所以選取它作為莊子傳記的書名,也正是因為舍此不足以映現傳主的精神境界,難以概括其具有全息性質的不憑借外物、無任何拘縛的自由意誌的內在蘊涵與本質特征。

    應該說,對於《莊子》這部書,我還是充滿了感情、傾注了心血的。自束發受書,展卷初讀,於今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去年春天,在《中國曆史文化名人傳》編委會統一安排下,受命撰寫莊子文學傳記,重新把卷研習,心惟手記,對於章節字句、義理辭采,特別是關於莊子其人其事,進行了比較認真的考究。日夕寢饋其中,凡十六閱月,心無旁騖,亦未敢稍有懈怠。眼前這部三十幾萬字的書稿,算是對這段時間集中讀書、思考、寫作的一次係統的總結和綜合性的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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