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師走後,沈嶠急於衝開穴道,又憂心以晏無師如今的武功,若是落入桑景行手中,還不知要如何被折磨,一時間經脈之內真氣行走無度,幾欲破體而出,他隻覺心頭忽而炙熱如火烤,忽而又寒冷如墮冰窟,整個人渾渾噩噩,連身外時光流逝也沒察覺,仿佛落入一種似夢還真的狀態。

    一麵是備受冰火交替折磨的身體,一麵又是遊離在外的神智,神魂仿佛急欲強行脫離身體,然而卻因那一絲束縛,始終被牢牢捆綁在軀殼之內,迫不得已隨著混亂的真氣亂竄,攪得胸口悶痛欲嘔,四肢麻木不堪。

    沈嶠的前半生是順遂的,玄都山仿佛一道屏障,將所有外界危險都隔絕在外。

    不僅是他或玄都山上的其他人,哪怕野心勃勃的鬱藹,他們已經半脫離了這個世道,看待人事難免都帶了點天真與理所當然在裏頭,然而因為有玄都山,有祁鳳閣立於前頭,為他們遮風擋雨,所有人並沒有意識到山下的世界是怎樣的。

    在那之後,沈嶠的生命似乎被半步峰一役割裂為界限分明的兩段,前半段有多安逸,後半段就有多波瀾迭起。

    他經曆許多過生不如死的境況,也看遍世間人心善惡,到頭來,心中竟無留下半點憤恨,即便是有,隨著觀主和初一的死,隨著自己多了一個叫十五的徒弟,隨著與碧霞宗等人共同進退,隨著晏無師為了引開桑景行,以這樣的方式與他作別的那一刻,也悉數煙消雲散,再無半點留下。

    這個念頭如同一點冰水,在靈台處緩緩擴散開來。

    那一刻,神智仿佛徹底脫離身軀,脫離棲身的佛像,脫離這座小廟,來到一個不知所名,無以言語的廣袤天地,諸般痛楚逐漸離身而去,再無感知,然而眼前卻又豁然開朗,如日月高懸,山海俱明,魚躍波濤,雨照星辰。

    凝滯的穴道正在緩緩疏通,流淌全身的真氣亦如暖流,令麻木疼痛的四肢百骸逐漸恢複氣力。

    沈嶠仿佛感覺自己變成一條小魚,尾巴一甩,躍入這星辰漫天的大千世界之中,頭頂傳來滴答聲響,那是樹葉承受不了露水的重量,被壓折了腰肢,而露水也迫不及待想要擺脫葉子,從上麵滑落下來,匯入深潭,將平靜打破。

    他抬起頭,隔著透明蕩漾的潭水,看見外麵的世界,那種感覺頗為玄妙,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那一滴露水落在潭水之中,更像落在他心裏。

    天地隨之改變。

    霎時嚴冬化為暖春,在他四周流動的水也變得暖意融融,無數像他一樣的小魚從他周圍竄過,搖頭擺尾,歡快地遊向前方,星月細碎鋪灑在水麵,又將這般光澤瀲灩的華麗遞送至水下,連帶周遭仿佛也跟著熠熠生輝,如置星河。

    沈嶠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走完了屬於魚的一生,又轉生為這汪深潭,日複一日,等待雨水將這裏填滿,等待潭邊花開與自己傾訴煩惱,又等花落將自己葬於水下,翻雲為春,覆雨便秋,清鍾聞遠,碧桃滿樹。

    他忽然想起《朱陽策》裏麵的一句話。

    除己之外,更無它物。

    沈嶠還記得,自己最初看見這句話,是在師尊給自己的那一卷《朱陽策》上,即便後來他置之死地而後生,以朱陽策真氣重塑根骨,也並不是對《朱陽策》裏的每一句話都能揣摩透徹的。

    當時,在這句話前麵,還有另外一句話:己入它心,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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