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抱著包裹走向監欄院,一路上此起彼伏的尖叫、犬吠聲遠遠傳來,但這內庭太大,離得遠一些就什麽都聽不到。

    “就是小人物,也能給他們找麻煩,你說是嗎?”傅辰輕聲對著包裹說道,眼角一絲濕潤,自從妻兒相繼離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遇到什麽都不會再有情緒波動。這輩子才知道,隻要經曆了,就沒有什麽能置身事外,能無動於衷的。

    這是下差的點,每個單獨的小院裏都有四處走動的太監,他們大多從飯堂裏回來,正熱鬧著。到處都是談笑風生,插科打諢,打打鬧鬧的,監欄院沒有外人想的那麽壓抑,正因為是沒嘴的茶壺,知道自個兒比不得常人,除了一部分扭了性子的,大部分都比平常人心理承受高很多,忍耐力更是超乎尋常,隻要還留得命在,無論是伺候哪個主子挨罰,還是被掌事太監教訓,沒過一會就能自娛自樂笑著繼續做事。也有像傅辰他們院裏的,口上罵幾句,傳不出去,卻能解氣。

    傅辰來到院子裏,裏麵有的在擦身,有的端著個木盆,上麵疊著從內到外的衣服,包括外袍、襜褕、短褐等,這些都要在掌事太監來之前洗完,因著這是壞規矩的事情,看到是要受罰的。說來也是怪事,太監沒洗衣服的地方,如果說浣衣局,那是給宮裏主子提供服務的,太監宮女必須要自己解決的,沒人會伺候他們這些。在晉朝以前的朝代,太監甚至是沒洗澡地兒的,比如邯朝就是總管太監在皇都外的長街上開了個澡堂。所以總有人自我安慰說,晉朝算是對奴才最好的朝代了,也幸好生在這個朝代。從晉朝開始設有混堂司,屬於四司之一,雖說如此,但很多小太監不去那兒。混堂司有些年長的、老資格的、職位高的,就需要小太監們伺候著,伺候主子什麽態度對他們也是一樣。洗衣服也是這道理,往往無品級的太監到了混堂司,所有衣服都要他們洗,這會耽擱休息,所以小太監們寧可冒著受罰的危險,也要快速在自己院裏完成這些事。

    那些個擦身的,看到傅辰,光著膀子打招呼,反正大家都是太監,你沒有的我也沒有,坦坦蕩蕩的,沒誰會去笑話。這也是有些小太監不願意去混堂司的原因,一些漂亮的小太監進了那兒,就有可能被邪性兒的年長太監盯上。

    院裏大部分還是認識的老人,看到傅辰高興地打招呼,“你小子該不會是福熙宮裏的吃食吃不慣吧,這幾天老跑來蹭飯!”

    “辰子,你臉色怎麽那麽差,看著走路都要飄了!”一個人發現傅辰狀態不太對,瞧著很虛弱。

    “哈哈,辰子就是個享不了福的,適合糙著養。”天色暗下來,其他人倒沒察覺傅辰不對,隻以為他沒吃好。

    “辰子,你候的時間點來啊,剛巧我得了些栗子糕,快過來!”冬子偷偷從衣袖裏掏出了個糕點包。

    “你這混球,藏私!不知道咱院裏的規矩嗎,有吃食要共享,辰子來了才拿出來,之前是準備自個兒吃掉吧,欠打啊!”趙拙劈頭蓋臉打了冬子的後腦勺,冬子捂著頭笑嗬嗬的。

    傅辰雖然現在品級比這裏的人高了許多,但院裏的人對他還是像以前那樣。

    看著一張張笑臉,傅辰心裏酸酸漲漲的,心髒像被刺了個穿。或許人都是這樣,自己一個人能死活撐著,看到熟悉的人,那瞬間的情緒會把控不住。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腿將院門踢上,隔絕了外麵。

    “你這是怎麽了,抱著啥?”趙拙聽說傅辰來了,從屋裏走出來,自從王富貴走了後,院裏大大小小事就是趙拙在管,楊三馬也隨之一起走了出來。

    見到傅辰的模樣不太對勁,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圍了過來。

    “小光……走了。”傅辰自厭地幾乎說不出這幾個字。

    “你……說啥子,是說他被哪個院裏收走了?”趙拙狠狠眨了眨眼,把要衝出來的淚意給憋回去,強笑道。不是聽不懂,隻是不想聽懂。

    “我隻能拿到這些。”傅辰自厭的垂下頭,他怨恨著自己,緩緩將包裹遞過去。

    一群人愣在原地,沒人去接。

    氣氛像被冰凍結了,明明是夏天,卻冷得哆嗦。

    “光子那小兔崽子活蹦亂跳的,今兒早上還笑嗬嗬對我們……”冬子猛然住了嘴,因為所有人都想起來早上古怪的一幕。

    姚小光今天起得很早,還特別粘人,非要一個個抱過來,還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

    那小孩兒最常說的就是,“能到這院兒來,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兒。”

    趙拙顫著手,發現傅辰的手像屍體一樣冰冷。

    打開包裹,隻掀開了一角,露出了裏麵碎裂的器官、殘臂,沒人覺得惡心、害怕。

    他慢慢地合上,半晌,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趙拙積蓄在眼底的淚水洶湧出來。

    吉可趕忙撲上去,擦掉那淚,“拙哥,我們不能哭。”

    太監宮女,無事不能落淚,那是要受罰的。

    雖然這麽說,吉可卻已經淚流滿麵,他與姚小光關係很好,因為年齡相仿更是常常抱在一塊兒,也是他與姚小光說的最多關於傅辰的點點滴滴。

    “大家都別…哭。”

    “嗚,嗚!”

    有人點著頭,捂著嘴拚命忍著淚水,有人蹲在地上用袖子擦著自己的臉。

    將包裹給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吉可,趙拙就要衝出去,傅辰快他一步抵住院門,“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宰了他們!他們不、得、好、死!”

    趙拙這話一出,其他人也抹了淚,要衝出去。

    “不許去,誰都不許去!”傅辰低吼。

    趙拙人很壯,他是小太監裏的小頭頭,雖然沒品級,但和王富貴一樣,手下帶著一群小太監,掌事太監有事一般都是吩咐他們的,他這樣不管不顧衝過來,傅辰是壓不住的。

    “冷靜點!”當趙拙撲過來打傅辰時,傅辰也沒有躲,抬起手一個耳光過去。

    這話也不知是對他們說的,還是對傅辰自己說的。

    “你再攔著,我就連你一起揍了!”趙拙被打得偏了頭,他捂著臉,低吼。

    “來!今天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出去!”傅辰同樣說道。

    認識傅辰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理性遠遠高於感性的人,如果不是悲慟到極致是絕對做不出用暴力來解決的。

    兩人你一拳我一拳,卻沒人去攔他們,因為這兩人的神情太痛苦太自責。

    “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他去當細作!”趙拙喊道,打向傅辰胸口。

    “如果不是因為我大意,我就應該發現他的不對勁。”傅辰也一拳過去。

    他們隻是在用這種方式發泄著這種痛苦。

    直到趙拙把傅辰打趴下,吉可衝了上來,攔住了他的攻擊,“拙哥,你再打辰子哥,就從我身上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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