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睜開眼睛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阿娘,孩童懵懂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婦人溫柔地衝她笑,喊著阿喜聽不懂的名字,“阿喜,你以後就是阿喜了。”陳秀麗眉眼裏俱是初為人母般的甜蜜。

連安安沒出生的前兩年,是阿喜短暫的生命裏為數不多的幸福日子,她是全家的寶,即使後來發現她的上腿是廢的,阿娘依舊是極為疼愛她的,就算是阿爹,也是會給她好臉色的。

連安安出生後一切都變了,阿喜成為了沒人要的阿喜,大冬天的時候,她就掛著兩行鼻涕一個人孤零零地躺著床上,她蹬不動腿,翻身也不好翻,就隻能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然後回憶著那兩年的時光,被窩裏極冷,回憶裏阿喜的心裏卻是暖呼呼的。

阿娘一會兒幫連安安換尿布,一會兒喂他吃飯,好像真的遺忘了阿喜,除了阿喜實在是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她忍不住哼哼出聲,阿娘才會想起她來,匆匆地喂她吃完了飯,又去照顧連安安了。

連安安才算是陳秀麗第一個孩子,她投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理所應當地忘記了阿喜。

阿喜從前聽見有人嚼舌根,偷偷摸摸趁著陳秀麗不在的時候,,在自己的耳邊說:“你不是連郝家的孩子,你是他們家撿來的,現在他們有了連安安,當然就不要你了。”

阿喜一直都是知道的,這樣的話她停了無數遍,可是她卻一句都沒有反駁過。

好在連安安漸漸大了,陳秀麗終於把視線投注到了阿喜身上,她雖然也嫌棄阿喜的廢腿,卻還是願意關心她的。

阿喜從來沒有想過去恨一個人,那是唯一一次,她恨自己的雙腿,恨這對自己不公的命運,恨……陳秀麗。

醒在一個四周漆黑靜謐無人的雨夜,她一個人麵對雙腿仿佛被撕裂又被重新粘合的疼痛,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腿化成巨大的龍尾。阿喜用手撕開龍鱗,她多希望龍鱗下是一條健全的腿,直到她看見鮮血淋淋的皮肉。

她拖著龍身躲進了山神廟,甚至不敢抬頭望著滿屋的神佛,阿喜害怕自己是異類,不僅人無法容忍自己,甚至是漫天的神佛也嫌惡。

躲藏的日子才是最難熬的,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隻能四處躲藏著,藏在深山裏某個山洞裏,餓了就吃些野果樹葉,渴了就喝些溪水山泉,雖然過得很艱難,但自己的雙腿卻能移動了,阿喜開始喜歡自己的身體了。

阿喜每天都會去連家村,隻是在很遠的地方偷偷地看著,有時候她能看見阿娘,但大多數情況下是不會的,不過這已經很滿足了。

山洪來的時候,阿喜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她把那些都放進了山洞,然後悄悄地走開了,阿娘不知道,也幸好她不知道,如果阿娘知道是自己救了她,說不定會更加的怨恨自己呢。

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看見阿娘,聽見她和自己說話的時候,阿喜已經不行了,她能感覺到血液從身體各處流出來,那種生命力漸漸流逝的感覺極其可怕,你一直都知道,卻隻能靜靜地感受,然後永久地閉上雙眼

阿喜聽見陳秀麗在哭,撕心裂肺的哭嚎著,她一聲聲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可是阿喜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人們葬了她,記住了是一條巨龍,忘記了的,卻是阿喜。

那一年,阿喜才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