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魚塘北邊的下灣村與風力口的街市僅隔一條烏龍街。往日,街村通衢,相互輝映。而今,街市雖漸漸恢複了以往的熱鬧,而昔日商賈雲集、旦宵絡繹的泱泱旺族下灣村卻風光不再,大半房屋被淪為廢墟,瓦礫遍地,雜草叢生,有的街巷甚至蕩然無存。

    隨著族人們紛紛重返家園,大家相互召集起來,清掃瓦礫,芟除雜草,整理街巷,恢複路燈,洗刷著劫後的滄桑,複蘇的景象也漸漸顯露。

    雖說飽經戰亂,風景幽雅的“玻蔚小學”卻屹然獨存,月橋花院依舊在,瑣窗朱戶仍安然。僥幸之餘,從們紛紛募集資金,修複學校被震塌的垣牆,增添校具。校門口的園塘及下水道在戰亂中受損,雨天積水浸漫,有人便將自家被毀房屋的尚存基石奉獻鋪路。師生們又能重返校園,徜徉於“風雨池邊樹,臨風聽暮蟬”的意境之中。幾位學成歸來的留學生也來到母校,與老師校友們歡慶母校的重開盛典,重溫著往日的歡樂歲月。

    村裏的許多店鋪也重新開張,“月祥森”更是熙熙攘攘,絡繹不絕。人們收發信件、打聽著親友們的音訊,而更多的則是飲著茶談論著這幾年的傳聞逸事。

    談起日寇暴行時,人人切齒痛恨,連同那些曾為虎作倀、數典忘祖的漢奸,雖已是喪家之犬般紛紛被鎮壓,卻仍遭人唾罵:哭悲哀,刀山劍樹孽自栽;閻羅天子真鐵麵,誰教爾等不學乖!

    有位“萬小”的教師在省公路處軍事工程部(從事破路設障,阻敵深入的臨時單位)任宣傳員,發揮所長在駐地畫了三百餘幅巨型牆頭宣傳畫,揭露日寇的殘暴行徑,栩栩如生,反映強烈。嗣後,在當地避難的同鄉匯集多至五、六百人,他便積極主動地鼎力相助,安置生活,救死扶傷。前陣子,就是他將自家被毀房屋的尚存基石奉獻出來,為師生和過路行人鋪路,方便大家雨天通行的。

    還有一位被稱著“不為良將,甘為良醫”的族人,也就是旭笙的那位師兄。當年,他響應江西都督李烈鈞的號召討袁護國,兵敗湖口後去廣東追隨中山先生,曾任黃埔軍校教官和國民革命軍少將參謀長。北伐時期,他隨先頭部隊到達江西吉安,適逢陳炯明叛變,而使這次軍事行動功敗垂成。後來,各路軍閥篡奪辛亥革命的成果,置國家民族危亡於不顧,擁兵自衛,形同割劇。先生痛心疾首,因夙有醫學愛好,常於軍務之餘鑽研《本草綱目》、《黃帝內經》等,且經常便服走訪、探索藥材配製、加工、提煉方法,頗得醫術和製藥要領,遂解甲行醫,並不斷鑽研創造出許多獨特醫術。抗戰期間,先生舉家遷避贛南,而這一帶雖幸免敵禍,卻時疫流行,人們紛紛慕名前來求治。凡遇病人急需出診,或無錢買藥者,先生均不辭勞苦或慷慨解囊。許多病人被治愈了,先生卻積勞成疾,但臥床逾月猶伏枕行醫,終因身體孱弱而遽爾長逝。先生出殯之日,沿途哀悼者不計其數。有幅挽聯至今令人記憶猶新:天道無知,仁者不奉;國難未已,痛失良醫!

    自然,老大夫婦在章家洲的作為也深受大家的稱道。

    ——仁裏淳風可謂四溢芬芳。

    而奔赴戰場浴血奮戰的英雄兒女們更令眾鄉親自豪和驕傲。

    人們稱頌之餘,也為戰亂中蒙難或客死異鄉者而扼腕歎惜,並深深牽掛著尚流落在外的鄉親。漸漸地,族人們議論起“續譜”之事。第十四屆“修譜”工作是在“七七”事變時倉促結束的,而此間幾年族人卻是浮塵四落,浪跡天涯!這段血淚史誰都不願忘記,“續譜”也是聯係多方的一種有效方式,人們也希望能以此尋找流落他方鄉親的蹤跡。“月祥森”成了多方更為密切接觸的焦點,老板也感觸頗深,雖然自己經濟並不寬裕,卻是“續譜”捐助的發起人之一。族人們都覺得此次“續譜”非同小可,便更為積極地紛紛響應,“敬文娘子”也在其中,而此時的她卻已是病入膏肓!

    “老大娘子”成天在家忙碌著,當得知“敬文娘子”早就回來了,且貴體欠佳,便趕緊抽空前去探望。

    “敬文”號家屋子裏中藥味很濃,堂屋裏已坐著不少前來探望的人們,堂前的佛案上依舊是香煙繚繞。

    裏屋,“敬文娘子”正躺在病榻上,“養和”號藥房的老郎中正給她號著脈。

    “老大娘子”輕輕地來到床前,望著閉目躺著的“敬文娘子”,老半天才輕微地喊了聲:“大媽——”

    “敬文娘子”聽見喊聲,略微睜開了眼睛。見是“老大娘子”,兩眼竟閃過一絲亮光。

    “‘妹子’啊,坐,坐。”

    “敬文娘子”伸手示意著,自己也叫人扶著略微起身地靠著床頭。

    “大媽,我都不曉得你早就已經回來了。現在才來看你……”“老大娘子”歉意地說道。

    “沒事,沒事……我也是才回來不久……‘妹子’啊,家裏都還好吧。”

    “家裏……唉——”“老大娘子”望著孱弱的“敬文娘子”,欲言又止。

    “聽說,你爹媽都已過世了……”

    “是……鬼子投降前就已經過世了……”“老大娘子”的眼睛濕潤了,想了想,又說,“我公公婆婆也不在了。”

    “唉——”“敬文娘子”輕微地歎了口氣,茫然地說道,“你大伯伯也葬在了外地……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啊……”想了想,又說,“過些時候,我是要把他遷回來的,隻是,我這身子……唉,我的日子也不長了……”

    說著的淒涼,聽著的更難受。“老大娘子”見“敬文娘子”說話時喘得厲害,便連忙把桌上的茶杯遞了過去。

    “敬文娘子”接過茶杯,剛湊到嘴邊,又望著“老大娘子”輕聲問道:“你家傑樂一直沒回來過麽?”

    “嗯,本來說要回來的……可很久又沒音訊了,唉——”

    此時內戰已爆發,“老大娘子”心裏都沒了一點底數。

    “噢,這樣啊——”“敬文娘子”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唉,風力口這邊出去那麽多的年輕後生……但願他們不要刀槍相見,自相殘殺!”

    風力口有著優良的愛國主義傳統,新文化運動時就有不少熱血青年投身於時代洪流,抗戰期間又有不少英雄兒女浴血於民族救亡之中。如今他們卻分別置身於國共兩黨的陣營裏……

    ——苦難深重的民族啊!

    “敬文娘子”一個勁地歎著氣,看了一下門外,說:“旭笙陪我回家後,就帶著媳婦孩子們去了省城,兒子才滿五歲呢。”

    “啊,旭笙哥又生了個兒子啊!”“老大娘子”有點驚喜。

    “是噢,當時旭笙還在贛南與中正大學的老鄉、同學們從事抗日宣傳,媳婦就在我身邊生下了兒子。總算還好,你大伯伯也是抱上孫子後才過世的……”“敬文娘子”頓了頓,又說:“我身子越來越不行了,早就讓人給他捎去口信了,也不知為何還不見回來。唉,你大媽挺想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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