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貿中心西邊的星巴克咖啡館裏,洪鈞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旁邊,桌上放著他剛要的但還沒有動過的中杯摩卡,他一會兒看看摩卡上麵漂浮著的一層厚厚的奶油,一會兒扭頭向外,看著落地窗外路邊的景色。

    馬上就到“十一”了,可天氣還是挺熱,現在正是下午兩點,太陽毒毒地曬著。還好,連接星巴克對麵的國貿西翼的過街樓形成了一個門洞,陽光隻能從門洞裏透過來一些,星巴克外麵的路邊全都被過街樓和西翼遮擋在黑影裏,讓洪鈞感覺到很愜意。路上走著的人行色匆匆,星巴克裏坐著的人高談闊論,這都是他以前最熟悉的景象。洪鈞想想就覺得很有意思,昨天的這個時刻他還蹲在馬路牙子上看路上的人流和車河,現在又坐回到他曾經熟悉的圈子裏了,這種時空變幻會讓洪鈞搞不清楚,究竟自己屬於哪裏。

    就是因為這一帶洪鈞太熟悉了,所以昨晚傑森在電話裏提議在這兒見麵的時候,洪鈞是猶豫了一陣才同意的。世界很大,圈子很小,洪鈞擔心在這個外企一族人來人往的交通要道接頭,要想不被相識的人碰到簡直是小概率事件。洪鈞總覺得附近桌上的人就有認識他的,隨時會有個人走過來和他打招呼;外麵路上瞬間閃過的人裏,隨時會突然有一張熟悉的臉,衝著窗子裏的他笑著招手。洪鈞對傑森說圈子裏的人常去國貿星巴克的,很容易碰到熟人,能不能換個地方。傑森很不以為然,大大咧咧地說被人看見有什麽關係,你洪鈞已經不在ICE了,咱們就是朋友小聚,又不是競爭對手私下密談。洪鈞心裏覺得很不舒服,他知道傑森一定明白,以他們倆現在的狀況,任何認識的人看到他們坐在一起談事都能立刻猜出他們在談什麽,他總感覺傑森有種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而且好像就是有意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似的,但洪鈞沒再說什麽。

    兩點過了五分了,傑森還沒有到,洪鈞端起中杯的摩卡喝了一口,然後用紙巾擦了一下粘在上嘴唇邊上的奶油沫,靜靜地等。又過了五分鍾,洪鈞看見一個人衝進了星巴克,腳步定在門口,四處張望著。洪鈞認出是傑森來了,雖然他們沒有單獨呆過,但以前在各種公開場合已經見過不少次了。洪鈞站起來,衝傑森揮著手,傑森也看見了洪鈞,便走了過來。

    傑森身材不高,雖然不算胖,但也已經有了肚子,隻是在四十多歲的男人裏麵肚子還不算太大,臉上皮膚顯得有些黑,皺紋不少,似乎是因為疏於保養而顯得有些滄桑,洪鈞腦子裏突然跳出來一個詞:“漁民!”洪鈞忙想把這個念頭甩掉,可發現這印象卻好像已經牢牢地刻在腦子裏了。傑森穿著白襯衫,打了條領帶,領帶看來是被有意鬆開了些,能看到襯衫最上麵的紐扣也解開了,洪鈞估計他是趕過來的時候走得有些出汗了。

    傑森走過來,咧著嘴笑著,用手指著洪鈞說:“Jim,是吧?終於見麵了。”似乎是頭一次見麵的樣子。洪鈞又覺得不太舒服,傑森裝出多忘事的樣子,好像就說明他是貴人了,也可能傑森覺得今天的洪鈞是“新洪鈞”,不是以前見過的那個了。

    洪鈞笑了一下,伸手和傑森先探過來的手握了一下,沒想到傑森非常用力地攥著洪鈞的手,像是攥著個握力器正想打破自己握力的最好成績。洪鈞真想立刻把手抽出來,但他忍住了,也加力握了一下傑森的手,傑森便放開了。兩個人都坐下來,洪鈞在桌子底下活動著自己右手仍有些發麻的手掌和手指,心想,看來外企圈子裏有這種臭毛病的真是為數不少,不知道在哪兒學的,都要通過使勁地握手體現自己熱情、堅定、強有力、有魄力,結果讓握手變成了“攥手”。

    傑森剛坐下,就像椅子上有個彈簧又把他彈起來了一樣,弄得洪鈞一愣,正想著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再陪著站起來,傑森說話了:“我去拿一杯咖啡。”說完就轉身去了櫃台,過了幾分鍾,端著一杯拿鐵咖啡回來了。

    洪鈞看著傑森坐下,心想終於可以開始了吧,沒想到傑森又欠起身子,雙手遞過來他的名片。洪鈞雙手接過來,本都不想看了,因為名片上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可是出於禮貌,還是仔細地看了一遍。名片上正反麵分別印著中英文,中文名字叫林傑森,英文名字叫Jason Lin,洪鈞當初第一次聽到傑森的名字就想,這人的中英文名字的發音簡直是太吻合了,都無法去猜他是先有的中文名還是先有的英文名。公司的英文名稱是“VCL”,三個字母縮寫,所以根據英文發音起的中文名稱“維西爾”也還算貼切,隻是洪鈞每次聽到這個名字,總覺得更像是一家女性內衣的品牌,讓他浮想聯翩、心馳神蕩。

    傑森終於落了座,喝了一口他的拿鐵咖啡,臉上洋溢著一絲笑容,看了洪鈞幾秒鍾,才開口說:“久仰你的大名,隻是以前一直沒有這樣子的機會能和你好好聊一聊。”

    洪鈞看著傑森,臉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平和的笑容,等著傑森接著說。

    “聽說你離開了ICE,有沒有弄得你不太愉快?究竟怎麽回事呢?”

    洪鈞回答:“ICE終止了和我的合同,沒有什麽不愉快,情況我相信和你聽說的一樣,不會差很多。”

    傑森笑了,說:“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洪鈞看著傑森搖頭晃腦地說著這些酸溜溜的文詞兒,又感覺到傑森似乎有一種得意的神氣,他仍然笑著沒有說話。

    傑森說:“來維西爾吧,我們合作。”

    洪鈞沒想到剛才磨蹭了半天的傑森,卻冷不丁一下子徑直切入主題,一絲試探和鋪墊都沒有,洪鈞被他弄得一愣,心裏倒有些喜歡這種直率的風格,這是洪鈞頭一次覺得傑森身上有些閃光之處。洪鈞畢竟是洪鈞,他知道在這種時候應該如何應對。他沒有回答,因為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合適,他繼續麵帶笑容,等著傑森往下說。

    傑森說:“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圈子這樣小,以前維西爾和ICE差不多在哪個項目上都會碰到,有時候你們贏,有時候我們贏,當然有時候是科曼贏了,就像這次的合智這樣子。我一直很留意你,很欣賞你的能力,也很欣賞你的為人,我是一直希望我們能有機會一起合作這樣子。”

    洪鈞心裏暗笑,他又一次感覺到了傑森似乎掩飾不住他的幸災樂禍,難道是洪鈞自己過於敏感了?以前洪鈞是ICE在中國的一把手,傑森是維西爾在中國的一把手,兩家直接競爭對手的一把手,要想有所合作簡直是天方夜譚,但洪鈞的“落魄”倒的確創造了兩人“合作”的機會,一個傑森可以“收容”洪鈞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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