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鶴、單複俱編在大曆元年,詩雲“叢菊兩開”,蓋自永泰元年秋至雲安,大曆元年秋在夔州,是兩見菊開也。“錢箋”潘嶽有《秋興賦》,遂以名篇。吳論:秋興者,遇秋而遣興也,敵八首寫秋字意少,興字意多。

    玉露調傷楓樹林①,巫山巫峽氣蕭森②。江間波浪兼天湧③,塞上風雲接地陰④。叢菊兩開他日淚⑤,孤舟一係故園心⑥。寒衣處處催刀尺⑦,白帝城高急暮砧⑧。(首章,對秋而傷羈旅也。上四因秋托興,下四觸景傷情。“錢箋”首章,秋興之發端也。江間塞上,狀其悲壯。叢菊孤舟,寫其淒緊。末二句結上生下,故即以夔府孤城次之。工維楨曰:江間承峽,塞上承山,菊開山際,舟係江中,四句錯綜相應。“顧注”波浪在地而曰兼天,風雲在天而曰接地,極言陰晦蕭森之狀。“錢箋”叢菊兩開,即公《客舍》詩“南菊再逢人病臥”。孤舟一係,即公《九日》詩“係舟身萬裏”。“朱注”公至夔已經二秋,時艤舟以俟出峽,故再見菊開,仍隕他日之淚,而孤舟乍係,輒動故園之心。他日,言往時。故園,指樊川。《杜臆》:叢菊孤舟,目所見。刀尺暮砧,耳所聞。“顧注”催刀尺,製新衣。急暮砧,搗舊衣。曰催曰急,見禦寒者有備,客子無衣。可勝淒絕。“錢箋”以節則抄秋,以地則高城,以時則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別,末句標舉興會,略有五重,所謂嵯峨蕭瑟,真不可言。範梈曰:作詩實字多則健,虛字多則弱,如此詩“叢菊”“孤舟”一聯,語亦何嚐不健。)

    ①李密《感秋》詩:“金風蕩佳節,玉露凋晚林。”沈約詩:“暮節易調傷。”阮籍詩:“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

    ②梁元帝詩:“巫山巫峽長。”《水經注》:江水曆峽,東徑新崩灘,其下十餘裏有大巫山,非惟三峽所無,乃當抗峰岷峨,偕嶺衡疑,其間首尾一百六十裏,謂之巫峽,蓋因山為名也。三峽七百裏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張協詩:“荒楚鬱蕭森。”

    ③虞炎詩:“三山波浪高。”《莊子》:“道兼於天。”

    ④“陳澤州注”塞上,即指夔州,《夔府書懷》詩“絕塞烏蠻北”,《白帝城樓》詩“城高絕塞樓”可證。蔡琰《胡笳》:“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幹。”

    庾信詩:“秋氣風雲高。”漢武帝《論淮南王書》:“際天接地。”

    ⑤張協詩:“輕露棲叢菊。”

    ⑥陶潛辭:“或命巾車,或棹孤舟。”虞炎詩:“方掩故園扉。”

    ⑦《子夜歌》:“寒衣尚未了。”王台卿詩:“處處動春心。”《古詩為焦仲卿妻》:“左手持刀尺。”

    ⑧庾信詩,“秋砧調急節。”

    王嗣奭曰:《秋興》八章,以第一起興,而後章俱發隱衷,或起下、或承上、或互發、或遙應,總是一篇文字。又雲:首章發興四句,便影時事,見喪亂凋殘景象。後四句、乃其悲秋心事。此一首便包括後七首。而故園心。

    乃畫龍點睛處。至四章故國思,讀者當另著眼,易家為國,其意甚遠。後麵四章,又包括於其中。如人主之荒淫,盛衰倚伏,景物之繁華,人情之佚豫,皆能召亂。平居思之,已非一日,今漂泊於此,止有頭白低垂而已。此中情事,不忍明言,不能盡言,人當自得於言外也。

    黃生曰:杜公七律當以《秋興》為裘領,乃公一生心神結聚之所作也。

    八首之中,難為軒輕,長安一幸,乃文章之過渡。

    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①,每依北鬥望京華②。聽猿實下三聲淚③,奉使虛隨八月搓④。畫省香爐違伏枕⑤,山樓粉堞隱悲笳⑥。請看石上藤蘿月⑦,已映洲前蘆荻花⑧。(二章,言夔州暮景。依鬥在初夜之時,看月在夜深之候,此上下層次也。亦在四句分截。京華不可見,徒聽猿聲而悵隨搓,曷勝淒楚,以故伏枕聞笳,臥不能寐,起視月色於洲前耳。“陳澤州注”杜詩“白帝夔州各異城”,白帝在東,夔府在西。“錢箋”依鬥望京,此句為八章之骨。

    重章疊文,不出於此,皎然所謂截斷眾流句也。每依、言無夕不然。《杜臆》:京華,即故園所在,望而不見,奚能不悲?聽猿墮淚,身曆始覺其真,故曰實下。孤舟長係,有似乘槎不返,故曰虛隨。香燭直省,臥病遠違,堞對山樓,悲笳隱動,皆寫日落後情景。蘿間之月,忽映洲花,不覺良宵又度矣。

    聽猿、悲笳,俱言暮景。八月、蘆荻,點還秋景。

    ①《舊唐書》:貞觀十四年,夔州為都督府。督歸、夔、忠、萬、涪、渝、南七州。王褒詩:“秋色照孤城。”梁元帝詩:“西山落日斜。”

    ②按:趙蔡兩注俱雲,秦城上直北鬥,長安在夔州之北,故瞻依北鬥而望之。或引長安城北為北鬥形者,非是。“陳澤州注”唐人多用北鬥,如平臨北鬥之類,公詩多用北鬥,如“秦城北鬥邊”之類,郭璞詩:“京華遊俠窟。”

    ③伏挺詩:“聽猿方忖岫,聞瀨始知川。”《水經注》:“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穀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蕭銓詩:“別有三聲淚,沾裳竟不窮。”“徐增注”本是聽猿三聲實下淚,拘於聲律,故為實下三聲淚。

    ④李陵書:“丁年奉使,皓首而歸。”《博物誌》:“近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誌,乘槎而去,十餘月至一處,有城郭狀,宮中有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因問此是何處,答曰:訪嚴君平則知之。因還。至蜀,問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其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又《荊楚歲時記》載漢武帝令張騫使大夏,尋河源,乘槎經月而至一處。下文所雲,與《博物誌》同。今按:嚴武為節度使,公曾入幕參謀,故有奉使虛隨句。八月槎,用嚴君平在蜀事。奉使,參用張騫出使事。

    ⑤沈佺期詩:“累年同畫省。”《漢官儀》:尚書省中,皆以胡粉塗壁,紫青界之,畫古列士,重行書讚。尚書郎更直於建禮門內,台給青縑白綾被,或錦被幃帳茵褥通中枕。女侍史二人,皆選端正,執香燭燒薰,從入台中,護衣服。《詩》:“輾轉伏枕。”

    ⑥張璁曰:山樓,即所寓西閣也。孔德紹詩:“雲葉掩山樓。”“邵注”城上女牆,飾以堊土,故曰粉堞。梁簡文帝詩:“平江含粉堞。”魏文帝《與吳質書》:“悲笳微吟”。“顧注”胡人卷蘆葉而吹之,謂之笳簫,似觱篥而無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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