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戰爭的擔子裏挑的都是苦難

    幸虧雲南當地的幹部李義欽和李根誌先生幫忙,我們找到了彭文廣先生的家。彭先生是做鋼窗的,他外出給人裝鋼窗去了,我感到他是一個非常勤奮的人。彭先生的太太在家中開了個小飯館,裏裏外外地張羅客人。彭先生的兩個女兒是兩個窈窕淑女,她們在屋內閃動著,像青春亮麗的氣息在遊蕩。彭太太搬來凳子,讓我們等她的先生。我趁機一人出去在騰衝城中溜達溜達。

    彭文廣家是個臨街的鋪麵,大約有100平方米大小。他家不在主要街道,房子不新不舊,與街坊一樣有上下兩層。我左鄰右舍地串門,希望了解幾個問題:

    (1)彭文廣的爹是侵華日軍在騰衝的指揮官,他的街坊是否知道?

    (2)侵華日軍在騰衝犯下的罪行,騰衝人是否記憶猶新?

    (3)他的街坊們是否因為彭文廣是侵華日軍指揮官的後代而對他另眼相看?

    (4)他們眼中的彭文廣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5)街坊們知道多少關於彭文廣的爹日軍軍官田島壽嗣的故事?

    (6)街坊們是否歧視彭文廣?戒備彭文廣?或者佩服彭文廣?

    一方麵,日本侵略了我們不但不謝罪,政要還年年參拜靖國神社。另一方麵,日本比我們發達或者日本的產品先進,尤其是對於這樣的邊陲之地來說。中國人在看待有關日本的問題上的感情色彩是複雜的。

    令人失望,騰衝有1/6的老房子是戰爭時期留下來的,每間房屋至今還都是彈片累累的。騰衝城內的道路也有1/6是千百年遺留至今的石板路,曆經數百年的磨礪,巨大的石板上已經有了車轍的痕跡。但是,人們對於“新柏油路”和“舊石板路”沒有一點疑義,他們對於彭文廣也是同樣。相反,他們看我的目光倒是充滿好奇的新鮮感,互相哈哈笑著,好像我的提問有什麽怪異似的。

    彭文廣來了,騎著摩托,風塵仆仆的。他滿頭白發,中等身材,粗壯結實,一手老繭,一身滄桑。他是個開明的人,可以接受采訪。但他對別人有戒備,不是我們對他有戒備。日本人中有很多人說:“我不了解侵華戰爭,我不知道曆史上發生過的事情。”其實,他們是了解那一段罪惡的曆史的,正因為了解,所以才掩飾。彭文廣對發生在騰衝的戰爭也了如指掌,他作為侵華日軍軍官的兒子對采訪者當然有一種難言的隔閡,也就是說,他自己有一點心理障礙。起碼,我有這個感覺。

    彭文廣先生說:“我生父是1942年占領騰衝的日軍行政班本部長田島壽嗣,這對我來說無所謂負擔,更談不上什麽別的東西。我隻記得騰衝縣上營區的彭家、我的養父母。在炮聲隆隆的戰壕裏,我是翻譯官白炳璜接生的。騰衝的戰爭中隻有六十幾名日軍被俘虜,我的母親嫁給侵華日軍當然也成了戰俘。在押送日軍俘虜去保山的途中,母親病了,我也又哭又鬧,士兵沒辦法,隻好將我寄養在彭家,並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寫下生辰八字,可惜這些字據在‘文化大革命’中都燒了。”

    “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前是非常貧窮落後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我實在餓得沒法,想去緬甸找條活路。我用一張《人民日報》包了點衣物,在邊境被查到,馬上押回,以裏通外國罪名判有期徒刑20年,在昆明的雲南第一監獄服刑8年多才被改判。法院的通知說:‘量刑其重,推倒不實之詞。’在監獄裏我學習開磨床、銑床,並且學會了五金手藝。出獄後,我與現在的妻子結婚,依靠五金手藝討生活,日子馬馬虎虎,有了一點積蓄。1988年我用2萬元人民幣買了這塊99平方米的老地基。好在臨街,可以做點小生意。”

    彭文廣先生說雲南話,我有一半兒聽不懂,多虧雲南幹部李義欽翻譯。

    “對於過去的戰爭,我隻知道日本侵略者給騰衝人民帶來巨大的災難,生我的田島對騰衝人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所有日本兵都是殺人惡魔,他們至今不肯謝罪,不承擔任何責任。田島壽嗣更是毫無責任感,回到日本國後杳無音信。保山有個陳先生約了一夥日本老兵來騰衝,說好來我家,但頭天晚上公安局通知我最好回避。”

    “後來聽說日本老兵到了,其中還有從台灣來的當年的翻譯官白炳璜。等我半天不見人,他們用拐杖在地上敲、跺跺腳,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看樣子很生氣。又聽說白炳璜和田島壽嗣還有聯係,要幫助給找一找。現在沒有音信,白炳璜大概死了,80多了;田島壽嗣也早死了,要活到現在也得100多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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