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隻相信這一點:在荷蘭時,他為了當客店老板倒是學過一陣子。這個身份複雜的無賴在大多數情況下以裏爾的佛蘭德人的麵貌出現,但在巴黎他又自稱為法國人,在布魯塞爾他又自稱為比利時人。他在滑鐵盧的英勇行為是我們熟悉的。隻是有點被誇大了。風波的起伏,人事的變化,都成了他謀生的機會。道德的毀滅導致生活無著,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在1815年6月18日那個暴風雨般的日子裏,德納第正是我們先頭說過的那種以隨軍小販為名、偷盜為實的家夥。他一路窺伺著敵人,和他們做點買賣,有時也幹些順手牽羊的勾當。他一家人坐著破車,跟在趕赴前線的隊伍的後麵,憑著自己的本事,始終尾隨著打勝仗的軍隊。那次戰役後,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得了些“油水”,隨後來到孟費梅,開起了客店。

    他的“油水”,無非是錢包、手表、金戒指和銀十字架,這些都是他從布滿田野的屍體上獲得的。這是他收獲季節中的收獲,數目不大,不足以改變這位隨軍小販、隨後成為小客店老板的處境。

    在德納第的動作中,有一種東西讓人禁不住去聯想,他罵起人來會使人聯想到兵營,畫起十字來會使人聯想到教士培養所。他能說會道,又特別喜歡別人稱讚他滿腹經綸。可是,即使一個小學教師也會發現他常“露馬腳”。他在給顧客開賬單時也想露一下大手筆,可是有知識的人有時會在那上麵看到錯別字。德納第為人陰險、狡猾、貪吃、好玩兒。對家裏的女傭人他態度隨和。正因為如此,他的太太幹脆不雇女傭人。那潑辣婆娘醋勁很大。她覺得每個女人都會勾引他那枯黃幹瘦的男人。

    德納第有超人的奸詐和鎮定,是一個善於把握自己的惡棍。那類人最壞,因為他的惡被善遮蓋著。

    切不可認為德納第不會像他的女人那樣發脾氣,他不發便罷,一發便凶狠到了極點。一到那時,他便仇視所有的人,仿佛有一團怨恨的熊熊大火在他的胸中燃燒。這時,他就會和某些人一樣,對人產生一種報複心理,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例如合乎情理的損失、失意、破產、災禍,都歸咎到自己所接觸的人身上,並且時時準備對任何一個落到他手中的人進行榨取,因為那股怨氣的酵母一直在他的心裏膨脹著,那怒火在他的嘴裏眼裏燃燒著。誰要是撞在他的氣頭上,誰就得倒黴,誰就得遭殃。

    德納第也有不少長處。他像個政客,目光犀利,又很謹慎,善於審時度勢,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多講,什麽時候應該少講,什麽時候絕對不講。他總是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就像一個海員站在望遠鏡前。他是個政客。

    第一次走進客店的人,見到德納第夫人會這樣想:“這一定是這家人的主人了。”其實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德納第夫人連主婦都不是。主人和主婦全讓德納第一人擔當了。他命令,她執行。他有一種連續不斷的、無形的、磁力般的操縱才能。他的話具有無限的威力,有時隻需一個眼色,便可讓那頭大象無條件服從。在他婆娘心中,德納第是個獨特的主宰。造成這種局麵的原因何在?她自己也不甚了然。也許這與她自有一套做人的道德標準有關。她從來不為一件小事和“德納第先生”發生爭執,甚至從未想到過要與之爭執。無論什麽事,她從不讓丈夫丟麵子,一般的女人“揚家醜”的錯誤,用議會的習慣用語來說,即“揭王冠”的錯誤,她絕對不犯。他們一向和睦相處,盡管它的後果隻不過是為非作歹,可是德納第夫人對她丈夫的恭順卻是虔誠的。說來奇怪,一座動輒咆哮的肉山竟會在一個羸弱的手指下哼哈移動!就從卑微粗鄙的意義上講,那也構成了天地間的一種奇觀:物質對精神的崇拜。醜與美共存。在德納第身上,有一種使人看不透的東西。這東西的存在便使他們夫婦間產生了那種絕對服從的關係。多數情況下,她覺得他是一隻魔掌。但有時她還能把他看做一盞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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