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帽子,鞠了一躬,借著燈光她看見他小胡子底下露出了兩排牙齒,還在笑呢。他對此根本不覺得羞恥,他隻覺得她這些話好笑,機靈的眼光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她呢。

    呸,這個人真是可惡!她於是一轉身,大步向屋裏走去。她一把抓住門柄,想砰的一聲使勁把門關上,誰知鉤在門上的鉤子太緊了,怎麽也拔不出來。她折騰了半天,累得氣喘籲籲的。

    “要不要我幫忙?”他倒來問了。

    她覺得要是自己再不走的話,隻怕連血管都要爆炸了,所以就氣衝衝地上了樓。剛到樓上,就聽見他輕輕地替她把門關上了。

    酷暑難熬、炮火連天的八月行將結束之際,轟擊爆炸之聲戛然而止。降臨到亞特蘭大城的寂靜,反倒讓人心驚肉跳。街坊鄰居在路上相遇,彼此麵麵相覷、提心吊膽、忐忑不安,不知道接著會發生什麽事情。聽了這麽些日子炮彈的呼嘯,現在突然安靜了,人們緊張的神經非但沒得到鬆弛,反而變本加厲繃得更緊了。誰也不知道北方佬的炮隊為什麽一下子沉默了;南軍這方麵也沒有消息,隻是聽說他們大批大批地從環城的塹壕裏撤出,南下去保衛鐵路線去了。如果說仗還在打的話,誰也不知道現在的仗打到了什麽地方;如果戰爭還沒有結束的話,誰也不知道戰況究竟如何。

    眼下的消息全憑口耳相傳。自從開始圍城,由於紙張、油墨、人手短缺,各家報紙相繼停刊,一些荒唐透頂的謠言不曉得從哪兒冒出來後,就會在全城傳播開。現在,被沉寂惹得越發心焦的人們,成群結隊地擁向胡德將軍的司令部,要求發布戰報,成群結隊地聚集在電報局和火車站周圍,希望能得到消息,而且是好消息,因為每個人都希望謝爾曼沉默下來的大炮意味著院北軍巳全線潰退,邦聯軍正沿著大路把他們打回多爾頓去。然而卻什麽消息也沒有。電報線毫無動靜,僅剩的一條通往南邊的鐵路上也沒有列車抵達,郵政早巳中斷。

    塵土飛揚、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初秋正悄然來臨,往人們疲憊、焦灼的心上增添了幹枯、燥熱的重壓,存心想活活憋死這座驀地變得沉寂的城市。斯佳麗一心想知道塔拉莊園方麵的信息,都快發瘋了,盡管她表麵上仍裝出挺勇敢的樣子。對她來說,自從開始圍城,仿佛巳經度過了不知多少歲月,仿佛她這輩子耳朵裏要一直帶著轟隆隆的炮聲,直至這一片預兆不祥的平靜出現。其實,從開始圍城到現在隻不過才三十天。被困三十天!城市被紅土散兵壕緊緊箍住;單調的大炮聲一刻不停;街上絡繹不絕的是馬拉的救護車乃至無篷的牛車,一路鮮血淋漓地把傷員往醫院送;疲勞過度的掩埋隊拖出一具具幾乎還有餘溫的屍體,把它們像滾木頭似的滾人無數排淺坑。總共才三十天!

    即使從北軍由多爾頓南下算起,也隻有四個月!才四個月!回首往事,斯佳麗覺得那遙遠的日子簡直恍若隔世。哦,不!決不可能才過了四個月!肯定是巳經過了一輩子了。

    想想四個月前吧!是啊,四個月前,多爾頓、雷薩卡、肯納索山對她來說還隻是鐵路沿線的幾個地名。在這四個月中,這些地方先後成了戰場。自從約翰斯頓的部隊退向亞特蘭大,與之相關聯的是無數次徒勞的浴血苦戰。如今,桃樹溪、迪凱特、埃茲拉教堂和尤托伊溪再也不是風光旖旎的名景勝地。她無法在腦海中再現這些昵友如雲的幽靜村莊,這些蒼翠欲滴的醉人去處,無法想象自己在那流水潺潺、泥土鬆軟的河畔、溪邊曾和一些英俊瀟灑的軍官們一起野餐的情景。這些地名現在都意味著一次次戰鬥,她坐過的如茵芳草巳被沉重的炮車碾碎,被短兵相接的交戰雙方踩爛,被咽氣前痛得翻身打滾的死者壓扁……佐治亞的紅土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把那一條條緩緩流淌的溪水染得更紅。據說,北軍過後,桃樹溪水一片猩紅色。桃樹溪、迪凱特、埃茲拉教堂、尤托伊溪不再隻是過去的地名,而是埋著朋友的一處處墳堆,也有沒埋的屍體在那雜亂的灌木叢和茂密的樹林裏腐爛;這四個地名現在成了亞特蘭大的四條邊界線,謝爾曼試圖從這四邊強行把他的軍隊開進城來,而胡德的部下則頑強地把他們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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