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華夏五千年的曆史,每逢新舊交替,總會湧現出一批人傑。而我卻不願用“英雄”來作為他們的統稱。所謂“時世造”之說大有可推敲之處。其中,被逼無奈者有之、投機倒把者有之、歪打正著者有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者有之……英雄的定義不該如此魚龍混雜、莫衷一是。

    於是,我想到了項羽。

    項羽的時代,是最弱者第一次對最強者發出挑戰的時代。當九百個農民“斬木為兵、揭竿為旗”時,是對絕望的憤怒使他們砸碎了身上的枷鎖。但可想而知,麵對一個組織嚴密、規模龐大的國家機器,起義隊伍一次不大的失敗,就會把人們重又拉回到原先的絕望中。恐懼、自卑、懷疑,縈繞著靈魂揮之不去,這才是最弱者真正的大敵。客觀地說,星火僅是可能燎原,而有一種心理其實總在作祟:如不眼見死亡,我斷不會讓枷鎖分離;如眼不見死亡,我願這枷鎖複合。

    就在起義走向低穀時,陳勝、吳廣的“張楚”大旗相繼倒下;項羽舅父項梁,既是楚將項燕的後代,又是擁立楚懷王以抗秦的始作俑者,卻也損兵折戟,戰死沙場,這不得不使人們意識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預言是多麽虛弱和蒼白。

    在此危難關頭,項羽以一個武夫形象出現,奪人眼球的還隻是他的膂力和勇猛。在同盟的趙國被秦軍團團圍住後,楚懷王命“卿子冠軍”宋義出兵救趙,項羽僅以副將隨行。

    麵對節節失利,主帥走到巨鹿戰場的外圍便裹足不前,申明之謀略形同作壁上觀,要待秦趙打得兩敗俱傷,才會出來收拾殘局。這樣的處理不能不讓人感到四平八穩,合乎常規的邏輯。既然起義軍已遭到嚴重挫折,就更加需要絕對製勝的把握來驅動戰士之心。為此,宋義下令違抗者要被斬首,卻把自己的兒子送向遠離戰場的齊國。

    眼前這一切,對大多數戰士來說,既難以駁斥,又無可奈何,人們因為心理的虛弱而麻木地屈從著當前,這個起碼想得到,還算靠譜的辦法。何況,先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尚能暫時保全住性命。

    但項羽卻發怒了。

    他揭露,天寒地凍,士兵們吃著惡劣的食物,可將領卻在飲酒高會;他指責,君王坐不安席,可統帥卻拋開實際行動,在安危攸關時大搞運籌帷幄。

    這些話傳到最弱者的耳中,就像幹柴被點燃,本身就極具有煽動性。一旦裨將割下了主帥的首級,人們在驚奮地傳遞爆炸性新聞的同時,心潮更是激烈澎湃。因為那意味著,對惡食的拋棄,對信仰追求的再次明確。項羽的取而代之真可謂理所當然。

    接著,項羽繼續旋攪這股萬鈞之勢,毀沉了渡船、砸破了飯鍋、燒毀了茅舍,攜帶三日的幹糧準備投入大戰。此時此刻,一個新領袖並不是把人們投入到絕望中,而是像當初九百人起義一樣,極大地激發了軍隊對絕望的憤怒。人們在感動、在欣慰、在慶幸,並深切感受到,又找回了當初那使自己充滿無窮動力的心靈體驗。

    於是,當項羽的長劍指向敵人,那萬千充滿共鳴的子弟就像堤壩決口般洶湧直下,衝向目標。他們以最弱者走到最前麵為榮,他們把砍殺作為發泄憤怒的最佳方式,他們過癮地享受著為自由而戰的快感。至於代價則不必計較,因為每個人都把戰場上的搏鬥,作為人性呐喊、弘揚個人、宣稱存在、固定尊嚴的最佳時刻。既然人生的全部目的可在此得到實現,而代價本身隻是前者的手段,那麽即便死亡,卻反倒增添了他的意義和光彩。

    是的,敵人震驚地看到,他們的對手死去時卻顯不出應有的痛苦,理應痛苦奮戰的人卻因此而更加勇敢。而這一切,又首先來自於主帥的教導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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