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殺氣騰騰,有的伺機而動,有的雌伏不前,有的若隱若現。

    能將無聲無息的水質,化作有形有態的殺機。這才是師延陀的天龍湧,才是名滿天下的天魔勁真正威力所在。

    蕭縝的天魔勁,原本已足夠震懾,但與師延陀相比,卻是判若雲泥。唯有阿保疆曾憑借別離鉤,展現出同樣生氣勃勃的天魔勁,但那卻是借助神器之利,且無論氣勢擬或變化,都是遠遠差了不止一籌。

    江暮雲劍氣急轉,光華萬丈,仿佛是夭矯九天而來,數股水流甫一觸劍氣,便吱吱叫著化為白煙!

    他情知形勢危急,旁邊還有那個釣魚人在虎視眈眈,故這一式傾盡畢生修為,當真瀲灩光明,如佛光乍現人間。

    饒是師延陀之能,此時來勢也微微一阻,臉上笑意卻濃到了十分。

    江暮雲就勢一把攬住正力脫而倒的阿萱,回身又是一劍!

    劍氣激湧,萬縷明光破雪而出,煞是燦爛。

    那釣魚的老者突然冷冷道:“天龍變!”

    師延陀嗬嗬大笑,千萬縷水流突然飛揚而起,交錯纏雜,宛若巨網一般,堪堪向江萱二人籠了下來!

    哧啦!

    江暮雲劍氣再起,竟將那水網撕開一道大口!二人如魚龍躍浪,破網而出!

    師延陀臉色一沉,左袖拂出,眼前飛舞的雪片呼嘯著被無形勁氣擰在一起,刹時凝就錐狀,飛旋而出!

    砰!江暮雲方才三劍,已是竭盡平生之力,此時真氣已盡,再無法招架,肩頭正中冰錐,頓時血痕顯現!

    師延陀冷哼一聲,仿佛動了真怒。他真氣催動,掌中水流複化為冰柱,銀光閃動,扭曲出奇怪的弧度,直向江暮雲剌來!

    阿萱本已力乏而盡,此時但見那冰柱疾如光電,而江暮雲受傷之下,已是無法避過;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江暮雲,喝道:“閃開!”

    她迎著飛速而來的那根冰柱,迎著那玄魅無方的天魔勁,驀然伸出手去,五指如蘭花在空中乍然綻放,化作一個美妙而又無比古奧的手勢。

    江暮雲永遠不能忘懷,阿萱纖瘦修長的手指,映在漫天飛雪之中,全然沒有絲毫肅殺之氣,反而是那樣晶瑩如玉,有著一種他從未留意過、然而卻竟然無與倫比的美麗。

    啪!

    隻是輕微的一聲響動。仿佛是積年的冰層乍然裂開了絲縫,又仿佛是有人的腳步不經意地踩斷了雪下的枯枝。

    然而那卻隻是眼前那隻美麗如蘭花般的玉手,在空中陡然變幻之時,真氣自指尖鑽出的低嘯。

    五道真氣交互纏繞,嫋嫋而升,仿佛是天外雲煙平地生出,若有若無,似真似幻,又仿佛是天下女兒心底最難言的絲絲情意。

    然而師延陀卻睜大了眼睛,幾乎是難以留意地、微微退後一步。

    砰砰砰!

    數聲微響,冰柱前端應聲而裂,柱身前奔之勢略滯,更是有數根碎冰飛濺開去!

    釣魚老者拋開魚竿,眼中精光迸射,大喝一聲:“好!”語音中甚多讚歎之意。

    幾乎與此同時,江暮雲手掌伸出,堪堪接住了阿萱頹然倒下的弱小身軀。少女無助地沒入他的懷中,是那樣單薄嬴弱。記得當初相見時,她尚帶有少女的嬌憨與豐豔,但此時抱在手中,卻如紙片人一般,觸手感骨。兼之臉色蒼白,嘴唇更是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低喘微微,仿佛隨時便要昏厥過去。

    而那挾帶穿雲裂石之威的冰柱,隻是在空中微微一滯,宛若迅猛絕綸的天外飛龍,仍然直向二人疾射過來!

    天魔師宗,果然藝同神人!

    江暮雲心頭一涼,心知不幸。自成人以來,哪怕是在躲避宋人追殺之際,仍不曾這樣近地感受過死亡的陰影。腦海中刹那間閃過萬千念頭,雜亂無章,但最清晰的一個卻是:“我竟會與她同死!”

    阿萱幾乎已是半昏迷的狀態,江暮雲一手抱住阿萱,另一隻手輕輕揮出,衣袖如雲落下,已是溫柔地掩住了阿萱的眼睛。

    “別怕。”

    仿佛在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輕輕道。

    他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人生百世,誰能不死?就這樣、就這樣死去罷。

    仿佛是度過了幾千幾萬年的漫長時光,卻沒有那意料中的雷霆一擊。江暮雲側耳細聽,但四周都是靜寂無聲,唯有雪片悄然飄落。

    他忍不住睜開眼來,悚然一驚:那冰柱正在眼前不到三寸之處,看去越顯晶瑩剔透,宛若玉雕,誰能想到竟會是殺人的利器?

    師延陀竟以內力托它在虛空之中,停滯不前,那份神跡般的內力較之傳說中的飛花摘葉之術,隻怕也不遑多讓。

    師延陀眯起雙眼,若有所思,相貌絲毫不覺獰惡,倒是清雅明朗之極。

    但江暮雲神色不變,坦然對視。

    師延陀突然出聲,難得是吐氣之際,那冰柱竟是紋絲不動:“小女施主,我和尚有幾句話,想要問你。”

    阿萱咳嗽數聲,嘴角緩緩沁出一縷血絲來,勉強微微一笑,道:“師宗請講。”

    師延陀眼中閃過一抹讚許之色,道:“小女施主,你小小年紀,聽說已是一教之主。和尚我曾與你的前輩教主淩飛豔,有過一麵之緣,想你才智武功,均有不足,哪裏及得上淩教主的絕才驚豔?心中常自不意為然。”

    江暮雲以袖緩緩拭去阿萱嘴角血絲,阿萱感激地對他一笑,複又向師延陀道:“慚……慚愧。”

    師延陀道:“及至我派弟子前去神女峰,以小徒阿保疆之能、又持離別鉤,居然敗給了你的宵練劍。這也罷了,武學一道,本來便是功力七分,才智倒要三分。你以智勝他,和尚也無話可說。”

    頓了一頓,他的眉頭微微一動,道:“隻是小徒曾此一役,竟然當真與你為奴。以小徒心性誌向,斷不如此。若說是有所圖謀,但據回報,卻知他對你又確是忠心不二。”

    阿保疆豔麗如女子的臉龐,仿佛浮現在阿萱的眼前。她心頭突然一暖,微笑道:“那……那也沒……什麽,我……從不曾當真……視他……視他為奴……”

    師延陀慨然歎道:“不錯。以前我隻道他迷於女色,或又是受你所挾迫,有不得已的苦衷。隻到今日和尚我一見之下,方知你慷慨任俠、良善聰穎,雖然是個女子,氣度胸襟卻雄於尋常男人。也難怪小小年紀,便已是天下第一教的教主,固然是因了你有極佳的機緣,但細細究來,江湖眾人甘願為你所驅,卻又是你心性使然。如燭照室,光輝沐人,而燭不自知。”

    他長歎一聲,道:“巫長恨、淩飛豔、春十一娘,還有你。四代教主,均是有出自於眾人意料之外的來曆,又均是做成了天下側目的事業。更難得的是,你們都如同未啟的美玉,愈是雕琢,愈是奪目,漸漸光華展現,竟是世所難尋。女夷教擇人之術,當真深不可測,卻又叫人不得不服。”

    他話語之間,那冰柱絲毫不動,且竟也未有半分融化。

    江暮雲聽他提到淩飛豔與阿萱,心中不禁隱隱有些驕傲。

    耳邊但聞阿萱道:“既然……大師……大師與先教主……頗有淵源,又對敝教……咳咳……如此推重,為何今日……今日卻要……苦苦相逼呢?”

    師延陀尚未答言,那釣魚老者卻撇嘴道:“他最心愛的小徒弟,居然做了你的奴才!天下人豈不是要說師宗不如女夷教主了麽?”

    師延陀微笑道:“善哉,善哉。我和尚不與小施主爭這樣的閑氣。”

    釣魚老者哼了一聲,道:“那是給你寶貝徒弟說媒來著?”

    阿萱臉上血色湧起,忍不住又咳嗽數聲。江暮雲沉聲道:“前輩切莫胡言!阿萱還是未嫁之身!”

    釣魚老者冷笑道:“未嫁之身?”他手一指江暮雲,道:“既然是未嫁之身,孔夫子說非禮勿行,又說唯有嫂溺叔可援於手。她又不是你的嫂子,你卻是有婦之夫,為何結伴同行,此時又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江暮雲一時語塞,不覺臉上微微發熱。此時天下大亂,末唐禮崩樂壞,江湖兒女,原本也不是特別重於孔孟之道。但江暮雲大家公子,畢竟曾讀詩書,與單身少女結伴同行,自然於禮不合。

    阿萱執意要與他同行,他也曾嚴辭拒絕。但她殷殷詞切,且又是李煜之女,他如何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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