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指定了紹興也好。於是跟著起來的是第二個問題--二,阿Q該說什麽話?這似乎無須問,阿Q一生的事情既然出在紹興,他當然該說紹興話。但是第三個疑問接著又來了--三,《阿Q》是演給那裏的人們看的?倘是演給紹興人看的,他得說紹興話無疑。紹興戲文中,一向是官員秀才用官話,堂倌獄卒用土話的,也就是生,旦,淨大抵用官話,醜用土話。我想,這也並非全為了用這來區別人的上下,雅俗,好壞,還有一個大原因,是警句或煉話,譏刺和滑稽,十之九是出於下等人之口的,所以他必用土話,使本地的看客們能夠徹底的了解。那麽,這關係之重大,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實,倘使演給紹興的人們看,別的角色也大可以用紹興話,因為同是紹興話,所謂上等人和下等人說的也並不同,大抵前者句子簡,語助詞和感歎詞少,後者句子長,語助詞和感歎詞多,同一意思的一句話,可以冗長到一倍。但如演給別處的人們看,這劇本的作用卻減弱,或者簡直完全消失了。據我所留心觀察,凡有自以為深通紹興話的外縣人,他大抵是像目前標點明人小品的名人一樣,並不怎麽懂得的(6);至於北方或閩粵人,我恐怕他聽了之後,不會比聽外國馬戲裏的打諢更有所得。

    我想,普遍,永久,完全,這三件寶貝,自然是了不得的,不過也是作家的棺材釘,會將他釘死。譬如現在的中國,要編一本隨時隨地,無不可用的劇本,其實是不可能的,要這樣編,結果就是編不成。所以我以為現在的辦法,隻好編一種對話都是比較的容易了解的劇本,倘在學校之類這些地方扮演,可以無須改動,如果到某一省縣,某一鄉村裏麵去,那麽,這本子就算是一個底本,將其中的說白都改為當地的土話,不但語言,就是背景,人名,也都可變換,使看察覺得更加切實。譬如罷,如果這演劇之處並非水村,那麽,航船可以化為大車,七斤(7)也可以叫作"小辮兒"的。

    我的意見說完了,總括一句,不過是說,這劇本最好是不要專化,卻使大家可以活用。

    臨末還有一點尾巴,當然絕沒有叭兒君的尾巴的有趣。這是我十分抱歉的,不過還是非說不可。記得幾個月之前,曾經回答過一個朋友的關於大眾語的質問,這信後來被發表在《社會月報》上了(8),末了是楊邨人先生的一篇文章(9)。一位紹伯先生就在《火炬》上說我已經和楊邨人先生調和,並且深深的感慨了一番中國人之富於調和性(10)。這一回,我的這一封信,大約也要發表的罷,但我記得《戲》周刊上已曾發表過曾今可葉靈鳳(11)兩位先生的文章;葉先生還畫了一幅阿Q像,好像我那一本《呐喊》還沒有在上茅廁時候用盡,倘不是多年便秘,那一定是又買了一本新的了。如果我被紹伯先生的判決所震懾,這回是應該不敢再寫什麽的,但我想,也不必如此。隻是在這裏要順便聲明:我並無此種權力,可以禁止別人將我的信件在刊物上發表,而且另外還有誰的文章,更無從預先知道,所以對於同一刊物上的任何作者,都沒有表示調和與否的意思;但倘有同一營壘中人,化了裝從背後給我一刀,則我的對於他的憎惡和鄙視,是在明顯的敵人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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