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孔子春秋之大禁,以百騎卻虜梟將,彼金賊雖非人類,而犬豕亦有掉瓦恐怖之號,顧弗之懼哉!

    我取而殲焉可也。

    太宗時,女真困於契丹之三柵,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謂敢眥睨中國之地於今日也。

    忍棄上皇之子於胡虜乎?

    何則:夷狄喜相吞並鬥爭,是其犬羊狺吠咋齧之性也。唯其富者最先亡。

    古今夷狄族帳,大小見於史冊者百十,今其存者一二,皆以其財富而自底滅亡者也。今此小醜不指日而滅亡,是無天道也。

    褫中國之衣冠,複夷狄之四庫本金人擾我疆埸之地,邊城斥堠不明,遂長驅河北,盤結河東。

    為上下臣民之大恥,以百騎卻遼梟將,彼金人雖甚強盛,而赫然示之以威令之森嚴,顧弗之懼哉!

    我因而取之可也。

    太宗時,女真困於契丹之三柵,控告乞援,亦和好甚矣。不謂竟釀患滋禍一至於今日也。

    忍棄上皇之子於異地乎?

    (無)遂其報複之心,肆其淩侮態度。

    取故相家孫女姊妹,縛馬上而去,執侍帳中,遠近膽落,不暇寒心。

    之意。

    故相家皆攜老繈幼,棄其籍而去,焚掠之餘,遠近膽落,不暇寒心。

    即此數條,已可見"賊""虜""犬羊"是諱的;說金人的淫掠是諱的;"夷狄"當然要諱,但也不許看見"中國"兩個字,因為這是和"夷狄"對立的字眼,很容易引起種族思想來的。但是,這《嵩山文集》的抄者不自改,讀者不自改,尚存舊文,使我們至今能夠看見晁氏的真麵目,在現在說起來,也可以算是令人大"舒憤懣"的了。

    清朝的考據家有人說過,"明人好刻古書而古書亡"(20),因為他們妄行校改。我以為這之後,則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變亂舊式,刪改原文;今人標點古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亂點一通,佛頭著糞:這是古書的水火兵蟲以外的三大厄。

    三對於清朝的憤懣的從新發作,大約始於光緒中,但在文學界上,我沒有查過以誰為"禍首"。太炎先生是以文章排滿的驍將著名的,然而在他那《訄書》(21)的未改訂本中,還承認滿人可以主中國,稱為"客帝",比於嬴秦的"客卿"(22)。但是,總之,到光緒末年,翻印的不利於清朝的古書,可是陸續出現了;太炎先生也自己改正了"客帝"說,在再版的《訄書》裏,"刪而存此篇";後來這書又改名為《檢論》,我卻不知道是否還是這辦法。留學日本的學生們中的有些人,也在圖書館裏搜尋可以鼓吹革命的明末清初的文獻。那時印成一大本的有《漢聲》,是《湖北學生界》(23)的增刊,麵子上題著四句集《文選》句:"抒懷舊之積念,發思古之幽情",第三句想不起來了,第四句是"振大漢之天聲"。無古無今,這種文獻,倒是總要在外國的圖書館裏抄得的。

    我生長在偏僻之區,毫不知道什麽是滿漢,隻在飯店的招牌上看見過"滿漢酒席"字樣,也從不引起什麽疑問來。聽人講"本朝"的故事是常有的,文字獄的事情卻一向沒有聽到過,乾隆皇帝南巡(24)的盛事也很少有人講述了,最多的是"打長毛"。我家裏有一個年老的女工,她說長毛時候,她已經十多歲,長毛故事要算她對我講得最多,但她並無邪正之分,隻說最可怕的東西有三種,一種自然是"長毛",一種是"短毛",還有一種是"花綠頭"(25)。到得後來,我才明白後兩種其實是官兵,但在愚民的經驗上,是和長毛並無區別的。給我指明長毛之可惡的倒是幾位讀書人;我家裏有幾部縣誌,偶然翻開來看,那時殉難的烈士烈女的名冊就有一兩卷,同族裏的人也有幾個被殺掉的,後來封了"世襲雲騎尉"(26),我於是確切的認定了長毛之可惡。然而,真所謂"心事如波濤"(27)罷,久而久之,由於自己的閱曆,證以女工的講述,我竟決不定那些烈士烈女的凶手,究竟是長毛呢,還是"短毛"和"花綠頭"了。我真很羨慕"四十而不惑"(28)的聖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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