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杜衡先生的文章,是寫給心情和他兩樣的人們來讀的,因為會看見《文藝風景》這一本新書的,當然絕不是懷著"與其看一部新的書,還不如看一部舊的書"的心情的朋友。但是,一看新書,可也就不至於隻看一本《文藝風景》了,講莎劇的書又很多,涉獵一點,心情就不會這麽抖抖索索,怕被"政治家"(煽動家)所煽動。那些"朋友們"除注意作者的時代和環境而外,還會知道《凱撒傳》的材料是從布魯特奇的《英雄傳》(8)裏取來的,而且是莎士比亞從作喜劇轉入悲劇的第一部;作者這時是失意了。為什麽事呢,還不大明白。但總之,當判斷的時候,是都要想到的,又未必有杜衡先生所預言的痛快,簡單。

    單是對於"莎劇凱撒傳裏所表現的群眾"的看法,和杜衡先生的眼睛兩樣的就有的是。現在隻抄一位痛恨十月革命,逃入法國的顯斯妥夫(LevShestov)(9)先生的見解,而且是結論在這裏罷--"在《攸裏烏斯凱撒》中活動的人,以上之外,還有一個。那是複合底人物。那便是人民,或說‘群眾"。

    莎士比亞之被稱為寫實家,並不是無意義的。無論在那一點,他決不阿諛群眾,做出凡俗的性格來。他們輕薄,胡亂,殘酷。今天跟在彭貝(10)的戰車之後,明天喊著凱撒之名,但過了幾天,卻被他的叛徒勃魯都斯的辯才所惑,其次又讚成安東尼的攻擊,要求著剛才的紅人勃魯都斯的頭了。人往往憤慨著群眾之不可靠。但其實,豈不是正有適用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古來的正義的法則的事在這裏嗎?劈開底來看,群眾原是輕蔑著彭貝,凱撒,安東尼,辛那(11)之輩的,他們那一麵,也輕蔑著群眾。今天凱撒握著權力,凱撒萬歲。明天輪到安東尼了,那就跟在他後麵罷。隻要他們給飯吃,給戲看,就好。他們的功績之類,是用不著想到的。他們那一麵也很明白,施與些像個王者的寬容,借此給自己收得報答。在擁擠著這些滿是虛榮心的人們的連串裏,間或夾雜著勃魯都斯那樣的廉直之士,是事實。然而誰有從山積的沙中,找出一粒珠子來的閑工夫呢?群眾,是英雄的大炮的食料,而英雄,從群眾看來,不過是餘興。在其間,正義就占了勝利,而幕也垂下來了。"(《莎士比亞(劇)中的倫理的問題》)這當然也未必是正確的見解,顯斯妥夫就不很有人說他是哲學家或文學家。不過便是這一點點,就很可以看見雖然同是從《凱撒傳》來看它所表現的群眾,結果卻已經和杜衡先生有這麽的差別。而且也很可以推見,正不會如杜衡先生所豫料,"將使作者大大地開罪於許多把群眾的理性和感情用另一方式來估計的朋友們"了。

    所以,杜衡先生大可以不必替莎士比亞發愁。彼此其實都很明白:"陰險而卑鄙的卡西烏斯,和表麵上顯得那麽麻木而糊塗的安東尼",就是在那時候的群眾,也"不過是餘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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