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孫策這模樣，楊修就知道孫策的是醉話。雖未爛醉如泥，卻已經管不住自己嘴了，否則不會出如此狂妄的話來。繼往還可以理解，開來則未免狂妄。下事聖人言無不盡，哪裏還有遺漏。
盡管如此，楊修還是很高興。酒後吐真言，孫策能對他這樣的話，就表明信任他了。縱使有些狂妄，卻證明他的心思的確不在改朝換代，也不以朝廷為目標，並不是朝廷最大的威脅，這便足以讓他鬆一口氣。
楊修躬身一拜，含笑道：“將軍慷慨，修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孫策一聲輕歎，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惋惜地搖搖頭。“想當年賈生是如何的意氣風發，振聾發聵。幾百年過去，如今的楊生卻因循守舊，未老先衰，這師法、家法真是害人不淺啊。”
楊修很尷尬。他從受學，對師法、家法也有意見，但哪裏敢像孫策這樣放言無忌。不過孫策起賈誼，楊修倒是心中一動。他瞅瞅四周無人，問道：“將軍推見崇賈生，可知賈生傳的是哪家學？”
孫策茫然地看著楊修。“不是儒家麽？”
“儒家是儒家，但與當今的儒家學有些不同。賈生傳的是荀氏學。”
孫策轉轉眼珠，有點明白楊修的意思了。“荀子的學？”
楊修微微一笑。“前漢初的幾位大儒傳的都是荀氏學，陸賈、賈誼，包括董仲舒在內，都深受荀子影響，其人合一的觀念就來自荀子。董仲舒後，公羊學大盛，荀氏學卻少有人問津。即使孝宣帝以子之尊推崇《穀梁》，《穀梁》還是不如《公羊》勢盛。將軍可知為何？”
“還請德祖指點。”
“但董仲舒傳的卻是公羊學，以性善情惡為論，崇尚以德治民。荀子以性惡為論，崇尚以禮治民，但重禮輕德很容易變成以法治國。秦因法而強，旋即又因法而亡，與荀子的學幹係不。有名的大儒中唯荀子至秦，荀的的兩個弟子都是法家，秦亡更與李斯有直接關係。”
孫策笑了，反問道：“所以呢？”
“所以賈生雖然意氣風發，卻無用武之地，隻能作《吊屈原賦》以自況。雖然振聾發聵，卻隻能解帝王鬼神之疑，不能為下立法。”
孫策看著自信滿滿，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楊修，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又歎了一口氣。“德祖，你還是太年輕啊。慢慢來吧，能把主簿做好不錯，畢竟蕭何也是三傑之一，能封萬戶侯的。”
楊修原本很得意，覺得自己終於逮著機會，可以好好給孫策上一課了，沒曾想被孫策鄙視了。看著孫策這一副欲言又止、恨鐵不成剛的模樣，楊修心裏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還請將軍指教。”
“算了，拔苗助長沒好處，還是等你自己慢慢悟吧。”孫策仰起頭，看著皎潔的明月，又是一聲輕歎。“我將真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噫，微斯人，吾誰與言？”一邊搖頭歎息，一邊轉身進艙去了。
楊修抬起手臂，想攔住孫策，卻看到郭嘉斜倚在艙壁上，搖著羽扇，笑盈盈地看著他，頓時大窘。他轉身剛想走，郭嘉幽幽道：“德祖，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將軍對你期望甚高，你可不要辜負他。”
楊修甩甩袖子，背著手。“有祭酒這樣的大才，我成不成器，又有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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